这是他最初颁布科举选仕召令时说过的话,这句话并非是说说而已,而是他以此为标杆,身体力行执行着。
当然,李斯本质上并没有背叛大秦而被赵高胡亥胁迫也占很大因素。
胡亥登基自立之后,李斯没少劝诫胡亥好好治国,并上书了很多治国良策,在胡亥残害重臣良将的时候,李斯也试图阻拦过,可事实证明秦真的亡于胡,任他再怎样劝阻,也更改不了胡亥一心霍霍大秦的意志,反而因为自己时常出言相劝,最后落了个被胡亥腰斩于市的悲惨下场。
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任他有只手补天之才,遇到胡亥也是无力回天。
基于这个原因,又因为李斯此人的确有大才,所以嬴政在警告李斯之后,依旧对李斯委以重用,两人是儿女亲家,还把他一心想要的左相位置给了他,甚至在刻石颂功的这种事情上,也放弃王贲蒙毅选择了李斯。
王贲蒙毅是无条件忠诚,李斯是有条件的忠诚,知人善用如嬴政,一向都分得很清。
而嬴政也知道,在他选择对李斯轻拿轻放之际,这位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善于投机取巧的法家代表人对他的忠诚度已经到达顶峰,他与王贲蒙恬蒙毅一样,对他对大秦都是无条件无底线的忠诚。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让李斯来主持刻石颂功的事情。
赵高胡亥死后,哪怕他不止一次对李斯说,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今日起,他仍是他的心腹重臣,但李斯依旧战战兢兢,终日惶恐,生怕某一日他突然翻脸不认人,更觉得如此不堪的自己根本不配帝王这样的厚恩,落个赵高胡亥的下场,才是他应得的结局。
这种情况下,李斯的进言出策都不像之前那样敢于创新,而是越发保守,隐约向王琯靠拢,对于一个出身儒家却成了法家代表人的廷尉来讲,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要的是法家代表人的李斯的胆大心细推陈出新,而不是他的一心求稳。
他需要给李斯隆恩。
一种让李斯清楚知道,自己哪怕曾经走错路,但在帝王心里,他仍是值得托付万里江山的左膀右臂的隆恩。
刻石颂功便是很好的选择。
宣告天下,永传后世,他是始皇帝陛下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嬴政看向李斯。
不再年轻的男人鬂间已有华发,眉宇间属于法家代表人的锐意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越发趋向平和,变得泯于众人,他拾阶而上,缓缓接过奉常递给他的帝王功绩录,手指微微一颤,眼睛下意识瞥向嬴政。
嬴政此时也正在看他,凤目凌厉,却有何赞许之意。
李斯手指陡然一紧。
半息后,他低低一笑,收回视线。
平平无奇的公卿大夫骤然放光。
清晨的霞光落在他身上,他眼底的眸光比霞光更亮,他双手捧着帝王功绩,恍惚间回到自己第一次出现在帝王面前——天下是秦王的,也是他李斯的。
他如此笃定自己的抱负会实现,自己的才华会得以施展,他与年轻的秦王注定是青史传颂的明君贤相,以君臣相和的盛世贤名永传后世。
嬴政眼底漫上浅浅笑意。
李斯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在祭祀大典之上——
“皇帝临立,作制明法——”
“廿有六年,初并天下——”
鹤华心头一热。
这就是她阿父,天生帝王,心胸宽广,是被人误解的“暴君”,但更是公卿大夫眼里值得自己奉献一切的千古一帝。
“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垂戒。”
李斯收起诏令。
安静着的卫士们爆发排山倒海的声音——
“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垂戒!”
这注定是让吝啬笔墨如太史令也会浓墨重彩记上一笔的盛事。
当卫士们的声音震耳欲聋,当公卿大夫们与荣有焉,当与嬴政面和心不和的博士诸生们也被感染,所有人一起将封禅大典推向高潮。
千古一帝,泰山封禅。
刻石颂功,青史永传。
工匠们拾阶而上,将始皇帝的功劳一笔一划雕刻在大石上。
鹤华与所有人一起重复着刻石内容,漂亮凤目看向嬴政。
彼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而帝王在看向苍茫云海,长风卷动他的旒珠与衣袖,他的侧脸完全出现在众人视线,那是一张极锋利的脸,久居上位者,让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帝王威仪,风卷云动,恍如天神降世。
合该被人顶礼膜拜的神祇。
看着这样的阿父,鹤华有些遗憾,另一个自己没能参加封禅大典,看阿父威仪万千的模样。
可转念一想,另一个自己是参加过这种泰山封禅的,在她的世界,她也曾随着她的阿父登上泰山之巅,一览天地浩瀚。
鹤华轻轻笑了起来。
这场盛事太让人震撼,也太让人心生向往,以至于在下山的路上,王离都忍不住偷偷问鹤华,“十一,有生之年,你会来泰山封禅吗?”
“不是以皇太女的身份,而是如陛下一样,以天下之主的身份。”
怕鹤华不理解他的意思,他又压低声音补上一句,“你会来吗?”
“大概不会。”
鹤华不假思索道,“我若也来,只会让人觉得封禅泰山的事情太易得,后世的皇帝们稍微有点功绩,便会想着效仿我与阿父,前来泰山封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