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就有什么东西猛然砸上了门,刺啦一声碎掉,胡叔吓了一跳,往旁边闪躲,大门也被那东西砸开。赵无安瞧了瞧,似乎还是个价值不菲的瓷瓶。
“如果不是你没在家,非要去和狐朋狗友喝那什么春酿,修籍他能去那土地庙吗?”一个妇人正枯坐在庭院地上,身着叠字罗衣,满面梨花带雨,埋怨道,“我一届妇人,修籍他也十七岁了,他要去什么地方,我怎么拦得住……”
被她指责的孔百桑,正一言不发地坐在檐下,腿上横着把菜刀。
赵无安心中啧啧,大大方方走上前去,对着妇人柔声道:“夫人还是快起来吧,这才刚开春,地上凉。”
哭花了一脸浓妆艳抹的妇人愣了愣,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向着赵无安那边扭了几步,又大哭起来:“居士救救我儿!”
赵无安哭笑不得,自己的名头倒是传得挺远。他有些无奈地望向还尴尬站在门口的安晴。安晴左右四顾,见胡叔也摸着脑袋,没有阻止的意思,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地上的妇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庭院里凡是廊柱门扉之类的地方,附近地面定是一片狼藉,看样子她已经把手边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干净。妇
人爬向赵无安,死死拉着他的腿,面上泪痕叠泪痕,眸含秋水,只是重复道:“居士救救我儿。”
赵无安无奈伸手,将她轻轻提了起来。没想到妇人并不肯轻易松手,一双哭得梨花带雨的眼睛含情脉脉,秋波横送,赵无安歪了歪头,颇有些苦恼。自己的儿子都死了,还有空勾引男人?
他不去理会这个天生祸水,微微使力挣脱了妇人的拘束,回头给了安晴一个眼神。安晴会意,赶紧跑到赵无安和孔夫人身边,替他挡下这莫名其妙的桃花。
“你们山下的人都这么……淫-乱吗?”赵无安蹙着眉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低声问安晴,“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人。”
安晴踹了他一脚,“不许这么说。”
赵无安摇摇头,甩开杂乱的思绪,走到枯坐檐下的孔百桑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出言不逊:
“你儿子死了。”
孔百桑抓起菜刀就往前捅,被赵无安轻松扼住手腕。
安晴瞪眼道:“你乱说什么不敬的话!”
孔夫人再度嚎啕。胡叔长叹一声走过来,扶着夫人,半拉半拽地把她带离了前院。安晴赶紧跑到赵无安身边,冲着孔百桑道歉:“他在山上住惯了,说话没个规矩,孔大伯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说着,一把抓住赵无安的袖口,使劲往后拽。
赵无安本意不想后退,拗不过安晴,轻轻松了手,孔百桑握刀的手也就一下子垂了下去
,依旧不发一言。
赵无安道:“你倒是乐意看见家里有这么个夫人。要是我可不愿意她把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宝贝都给砸了。”
满地狼藉,就算不是古董,想来也价值不菲。
孔百桑站起身子,僵硬地摇了摇头颅,把手中菜刀随手一抛,自嘲道:“辛辛苦苦养的儿子都没了,要挣这么些钱又有什么用。”
他没理会两个客人,转身也去了后院。赵无安和安晴站在庭院中,春风吹过,满地碎去金银,并一把生了铁锈的菜刀。
沉默片刻,赵无安道:“孔修籍探土地庙那一夜,孔百桑在楼中喝酒,喝得还是珍贵春酿?”
这是刚才孔夫人砸东西时所言,安晴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我很好奇。孔家既然是孔夫子旁支,人说君子在陋巷,为何孔百桑选了一座酒楼做自己的邻居?”
安晴显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思考了好久,才字斟句酌道:“孔修籍虽然学问很好,却并不是只顾埋头学习的文弱书生,时常有豪情。大概其父去酒楼狂饮,也是一种豪情吧。”
赵无安问道:“段恪序与张瑾舟,与你也算是同窗?他们二人如何?”
安晴摇了摇头:“段家是大户,自己有请先生,至于张瑾舟,大概与我不在一个私塾吧。我也是沾了爹爹的光才能进私塾听上一两年,所见并不太多。”
说完,她又右手握拳往左手一拍:“啊
对了,他们三个人倒是很玩得来,作文赋诗,饮酒赏花,都很能凑到一块去。不然,也不至于一起去那土地庙了。”
赵无安也不知听见没听见,眼睛安静得出奇。
四周处处是碎裂瓷玉,安晴见他不出声,眼睛四处打量,最终定格在那把残边缺角,手柄上还有汗迹的菜刀上。
“孔百桑是大丈夫。”她悄悄道。
赵无安一如既往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