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归礼一命归西天,北城门一叶知秋意
穆归礼终究没有听费红英说出第三件事。
他受够了这一切,不愿再看她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情。
这副神情让穆归礼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很看不惯费红英唇角的笑意,那是他读不懂的笑意。
“飞鸿影,你当真以为你能机关算尽,对万事万物都未卜先知么?”
穆归礼抬头看向她,语带挑衅,左手从袖中摸出半枚棋子,夹在双指之间。
江御暮随即把费红英护在身后,诧异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能靠这区区一发暗器翻盘吧?”
穆归礼无声一笑,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片刻之后,他猛地将那半枚棋子送入口中,意图将其吞下。
他所用的暗器全都在剧毒里浸泡过,泡够七七四十九天,取出以后才能被轻松掰成两半。
穆归礼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即便要死,他也不愿死在旁人手中——尤其是穆归衡。
吞下这枚暗器,他便是自己求死,与旁人无关。只要不死在敌人手中,他就不算失败。
江御暮这才反应过来:“他要自戕!”
与此同时,她急忙扑过去掐住穆归礼的脖颈,防止他将暗器吞入腹中,继而回头看向燕识风:“动手!”
江御暮手上用足了力气,穆归礼的整张脸很快就涨得通红。不知为何,他竟笑了出来。
也许是觉得奇怪吧,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想起纪青元呢?
不知是不是此刻的情景太过熟悉的缘故——也在寝殿,也在床边,也被这样打倒在地,无法起身。
恍惚间,穆归礼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纪青元,至于掐住他脖颈的江御暮,则变成了他自己的面孔。
然而这份错觉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一柄长剑就刺入了他的心口。
沉寂已久的系统终于发出提示音:“主线任务【手足相残】已完成。”
燕识风松了口气,对江御暮说道:“可以了。”
江御暮这才松开手,起身把费红英拉到一边,又走远几步。
剧痛之下,穆归礼幻觉尽散,视野恢复如常。他直视着燕识风略显不忍的目光,双唇不断颤抖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还有话想说?”燕识风问。
穆归礼声音微弱:“为……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却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为什么他身边之人永远忠心耿耿,自己手下之人却各怀鬼胎,非死即叛?
为什么自己处处都不逊色于他,父皇却从来都只把他视作唯一的继承人?
穆归礼想问的问题太多,但他的气息已然所剩无几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咽下含在口中的半枚棋子,闭上眼拦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
“朕……没有错……”
江御暮远远看着穆归礼最后的挣扎,不禁唏嘘一叹。
方才她把费红英拉到一边,就是为了问清她尚未说出的第三件事到底是何事。
费红英神情复杂,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依穆明的脾气,如果我只是想给自己治疗眼疾,他会允许我如此僭越,在皇宫里大张旗鼓地开炉炼丹吗?更别提在他的认知中,为了炼出所谓‘药引’,还需搭上几十条人命呢。”
江御暮好奇道:“难道还有旁的什么缘由?”
“只有一个缘由。”费红英轻声私语道,“是穆明主动找到我,问我能不能炼出一种丹药,让穆归礼服下以后,能开始对女人感兴趣,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江御暮颇感意外,惊道:“他早就知道——”
“没错。”费红英重重一点头,“从穆归礼找来第一个面首,穆明就知道此事,算来也有五六年了。”
江御暮更为纳罕:“这对父子倒也稀奇,竟然两头都瞒着。一个假装没有此事,另一个假装自己不知道此事。”
费红英解释道:“那日穆明喝得很醉,酒话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据他所说,他的大女儿便是不爱须眉爱红颜。为着此事,穆明与她闹得很不愉快。以至于她宁愿放弃公主之尊,也要逃出皇宫。穆明以此为鉴,生怕捅破窗户纸后,穆归礼也会效仿姐姐与他决裂,索性就装作对此一无所知了。”
江御暮知道她说的是林晏秋,忙问:“穆明可知那位公主的下落?”
“他知道,你也知道。”费红英意味深长地一笑,朝燕识风的方向扔去一个眼神,“不就是先太子帮她逃出去的么?穆明心里门清。若无他的默许,当年那两个半大孩子怎么可能偷到暗道的钥匙?”
“他竟不怪他们不敬君父?”江御暮似问似叹。
“或许,他起初也是不高兴的吧。”费红英并不清楚,穆明只说过他后来的想法,“那日他跟我说,天家子女的手足之情向来淡漠,唯太子与大公主是个例外,使他颇感欣慰,故而不忍苛责。”
江御暮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他这人虽然为臣不忠,为君不仁,为父倒是……”
倒是什么呢?一句夸赞卡在喉咙里,江御暮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穆明能算是一个好父亲吗?
他对孩子们百般宽纵溺爱,自是利弊皆存。诚然,他给了林晏秋最想要的自由,让她不必再困于宫内种种规矩教条。可是与此同时,亦有几位皇子被他娇惯成了无法无天的孽根祸胎,贻害无穷。
费红英望着彼时一息尚存的穆归礼,对江御暮低声道:“其实穆归礼决心弑父以前,穆明就已经在考虑另立太子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