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丘呆呆地点了点头,不知是一孕傻三年还是啥,等那黑袍人快出殿时才反应过来,西三里柳家大院不就是他家嘛!这人怎么会住在他家?!脑子还未想太多,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地急忙问道,“你,你是谁?!”
那黑袍人脚步一顿,终是没有回答出了殿。
等到玄溟听到动静进来时,只见到张小丘坐在床上发呆,心中顿时一激灵以为那黑袍人保不下他腹中的孩子,不禁将他揽在怀里好言哄道,“就算这人不行,我们再等其他人便可了,反正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张小丘摇了摇头,盯着玄溟的眼睛问道,“这人说他住在西三里柳家大院,我家?!”
玄溟不禁也疑惑起来,“这倒有些奇怪了,连公公说这人是从城外进来揭榜的,并非京城人士。”
只见那除了斗笠的黑袍人一头云发乌黑如瀑,衬得那脸上的肌肤如雪,眼如点漆,唇间一抹淡色,眼角微微有些发红的样子。
张小丘原本以为他和天南阁主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只是见了这黑袍人的样子,才发现自己原来更像眼前人,虽说眼角眉梢轮廓更像天南阁主,只是那周身给人的感觉,如高山晶雪落入人间染上三月桃花的绯色,一看就是如出一辙。
张小丘心中一个激灵,脚下如生根一般立在了院子中。
这便是她另一个父亲,如他一般怀胎十月生他的那个父亲。
只是,这近二十年,他为何一次都没有看过他,为何天南阁主和他柳爹也从来对他的存在讳莫如深。
这一刻,他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委屈的小孩一般,他本以为他在后世有疼爱他的父母,这一世就算是天生天养也不足为奇,只是在这一刻,看到那个十月怀胎生下他,却又对他不闻不问的人,张小丘才发现自己内心不是不无触动的。
球球抱着他的大腿摇了摇他胖乎乎的小身子,软软地叫了声“爹爹”,让张小丘回过神来,摸摸球球仰着故意讨好的小脸,心中不由自主软得一塌糊涂,又想到方才床边案几他童年用过的那堆物事,还有那人的神态,心中不由笃定他大概还是有什么情非得已的苦衷吧。
冷静下来后,理智也回归原位,不由想到天南阁主和他柳爹不是寻眼前这人去了吗?!为何这人到了京城揭了皇榜,天南阁主和他柳爹却音信都没一个呢?!若是这人都没有和天南阁主两人碰过,咋又对柳家大院这么熟门熟路,还随手就翻出了他柳爹珍藏多年的宝贝,连他寻常都是翻不到的。
看到那么些他小时候用过的东西一骨脑大剌剌摆出来,还被人这么动情地看着,张小丘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不太好。
虽然张小丘想了这么一大串,但大概受到刺激,大脑转得飞快,其实也只是在心念电转之间。
不知道是不是球球叫唤“爹爹”的声音惊醒了窗边看着那堆物事出神的人,那人急忙转头,看到张小丘牵着球球站在院子里,玄溟站在一大一小身后,眼神惊慌地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张小丘身上,眼神带着明显的慌张失措,过了好几秒才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将斗笠胡乱戴在头上,连斗笠上的黑纱巾都卷在了斗笠里面也浑然不觉。
这个时候张小丘突然觉得心中好像松快了很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眼前这人,大概真做不出有心将他丢掉这种事来。
这一笑张小丘整个人就放松了很多,惟张小丘马首是瞻的球球和玄溟父子二人,见张小丘周身的情绪明显松快下来,虽然不明就里,心里也松了很多。
张小丘牵着球球往他那个明显慌慌张张还装作若无其事的爹所在的房间走去,没几步的路,却像是从童年到身为人父,从时光的那头走到这头那么遥远。
张小丘领着球球径自在案几另一边坐下了,玄溟站在了门外没有进来。他心道难怪这人初次见面就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想来这个时候,这人大概也是不愿见到他的。
张小丘虽然放松了很多,他有勇气走进来并坐下,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他登台演了那么多场戏,可临到这时候,他也找不出合适的语言、合适的神态,对阔别二十年将他生下的父亲的开场白。就连脸上的笑容想了又想,也还是想不出来,最后只化作越来越不自然的火山壳,表面是遇冷凝固的僵硬易碎的壳,底下是汹涌流动的岩浆;他想,眼前这人大概更是如此。
蓦然促狭心起,张小丘拍了拍小家伙乌溜溜的大脑袋,哄道,“球球,这位爷爷在屋子里带着帽子憋得慌,你问爷爷要不要你帮他摘掉?!”
球球正是一白二傻的年纪,尤其自从知道他真真是他爹爹亲生的崽后,相较以往更是变本加厉地没心没肺心大脑大起来。他“嗖”地一下从他爹怀里梭下来,哒哒哒跑到那人跟前,又糯又甜地叫道,“爷爷,要球球帮你把帽子取下来吗?”
那人明显像是被眼前这出弄懵了,糊里糊涂、语焉不详、声不成气地“嗯”了一声,小家伙就兴高采烈爬到这人怀里,替他将帽子摘了下来,然后随手扔在了软榻上,张大着小嘴惊讶道,“爷爷,你可长得真好看,和我爹爹一般好看!”
在球球和宝儿看来,球球爹爹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而球球更是觉得他爹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爹,啥都是最好的,只要是球球说一个人和他爹爹一般,那便是最至高无上的评价了。
斗笠摘下后,张小丘果然见到了对面一张比他明显得多的“火山壳脸”,心里诡异地觉得好受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