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豪的罪行被彻底揭开,海平市有史以来最轰动的特大走私案终被侦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中,正义战胜了邪恶。
那年冬天,侯队长光荣退休了,“1o·29”的案子给他的警察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海平市电视台法制报道栏目还制作了一期特辑,片名就叫“警魂”。
侯队长上班的最后一天,刑警队所有队员一起为他办了场酒席。侯队喝了不少酒,他把胡永滨叫到了自己跟前,亲自给他戴上了警帽,颤颤巍巍地向他敬了个礼。胡永滨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一个大男人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泣不成声。在叶向荣的印象中,他一直是1149,一个有点儿颓废、敏锐谨慎的卧底,冷静得不带丝毫起伏的情绪。而在那天,虽然他哭得失了样子,叶向荣却觉得他比谁都更像是个铁骨铮铮的警察。
海平市公安局向全国通缉程豪,叶向荣正式接过了侯队长的班。原来一直和程豪有过节儿的张青龙最近炒起了房地产,有人举报他资金来源不明,刑警队和缉私队又忙碌起来。叶向荣同以前一样,工作十分认真,全心投入。唯一不同的是,叶向荣的力量中蕴含着一股以前从没有过的深切的悲痛。而这悲痛的源泉,正是夏如画和魏如风两个人。
叶向荣把他第一次调查时收集的夏如画和魏如风的照片嵌在相框里,放在了自己的家中。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的面孔总是轮番地在他脑子里转悠,一个怔怔地望着他说:“等着你,叶向荣!”一个哀伤地低吟:“叶大哥,求求你!”这两句话就像刺一样,深深戳在叶向荣的内心深处。
那时候,他认为自己在他们面前是无敌的,但他小看了人性的弱点,也低估了少年的苦痛。老钟在后来66续续的审讯中,把他所知道的关于程豪的事都说了出来。在他的叙述里,叶向荣终于知道了七年前的那桩强奸案,知道了他们隐秘绝望的恋爱,知道了魏如风受制于程豪的原因,知道了为什么夏如画在最后时刻放弃了相信他。
原来他从来没能帮过他们,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带着他们越走越远的程豪。他们太小、太傻,生活际遇的偏差不像上学时犯的错,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写检查悔过,也来不及作出正确的选择。
通缉程豪的时候,并不涉及阿九和夏如画。因为至少在“1o·29”案时,阿九仍然在程豪的走私系统之外。虽然那天胡永滨看见阿九带走了夏如画,但那并不是绑架,夏如画是自愿跟着阿九离开的,而他们是不是和程豪在一起,没人能确定。
叶向荣自费刊登了寻人启事,接待他的恰恰是6元,他在那家报社实习,当了记者。他知道叶向荣的身份,所以并没有告诉叶向荣自己和夏如画的关系,只是暗暗守候着这则寻人启事的消息。但是很长时间过去了,仍然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
6元和苏彤一直没断了联系,他们彼此约定,永远等着夏如画和魏如风的来信,只要有了消息,就一定要通知对方。“1o·29”的大案让他们俩心惊肉跳,他们最清楚那天是什么日子,然而他们不知道夏如画和魏如风逃到了哪里。
闻报道了这个案子之后,苏彤就去西街码头了,她呆呆地站在海边望着,现场被拉起了警戒线,远处的大海浩瀚无边,无奈感随着海潮一起涌现在她心底。在这片她最熟悉的城市的海岸,她却找不到她最想找到的人。
那时他们谁也想不到,魏如风和夏如画分别身处怎样的境地。
就这么又过了几年,夏如画的神志已经非常混沌了,她把她房间里的墙都涂满了,密密麻麻地写着和魏如风的过往。有时她记不清了,就跑出来问程豪和阿九,纠结于那些对话究竟生在早晨还是黄昏,魏如风说的是“好”还是“可以”。
程豪觉得烦了就把她锁起来,他身上Lsd的存货早就没了,而夏如画已经被药物侵蚀透了,看着她变得迷蒙的神情,程豪觉得快到了结的时候了。
偶尔清醒时,夏如画也偷偷溜出去走走,虽然程豪他们现后还是会把她锁几天,但并不像最初那样紧张了。因为附近本来就没多少人,见过她的都知道她脑子坏了,没有谁会相信她说的话。而且程豪知道她不会跑,他随口说过让夏如画老实跟着他,就带她见魏如风。夏如画把这句话视为福音,天天盼着程豪带她去找魏如风,根本不会自己逃开。
那天夏如画见院门没锁,就迷迷糊糊地走了出去。甘南山脚下有一座小庙,夏如画在庙前的一棵大树下遇见了一个算命的老太太,她面前摆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偶开天眼见红尘,方知身是眼中人。”
夏如画走到她身边好奇地张望,老太太费力地抬起混浊的眼睛,指了指眼前的小凳子说:“小姑娘,要算命吗?算算吧,很准的!”
夏如画坐在她面前,老太太拉过她的手,攥在手里说:“问什么?姻缘、事业、财运……”
“我想找个人,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夏如画殷切地说。
“哦。”老太太点点头,掏出一张粗糙的纸说,“把他的名字写上。”
夏如画接过纸,一一画地写下了魏如风的名字,捧起来交给她。
老太太看了看,又递过来说:“把你的也写上。”
夏如画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魏如风并排,挨得紧紧的。
老太太闭上眼,想了很久,慢慢睁开眼说:“你可以见到他。”
“那他在哪里?”夏如画开心地笑着说,“我找他去!”
老太太并不回答,顿了顿说:“你见没见过血光?”
“见过。”夏如画不由得一哆嗦,血光她见了很多次了。
“那……你们只能再见一面!”老太太又闭上眼睛。
“为什么呀?”夏如画沮丧起来,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名字沾鬼气,来路不明,去路也不明。你们俩本是冤亲债主,三世一轮回,三生见一面,可是错走奈何桥,他追着你来了人间。你见了血光,便破了咒……可惜可惜,你们就只有再见一面的机缘了。”老太太狡黠地望着她,昏黄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芒,“不信你想一想,他离开是不是为了你,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他,你们俩是不是孽缘呢?”
夏如画怔怔地看着她,一声不吭。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很多事,魏如风刚遇见她时脏兮兮的样子,她第一次喊出他名字的样子,他告诉她爱她的样子,他在雨天为她撑起伞的样子,她最后一次见到魏如风的样子……“喂?小姑娘,你还没给钱哩!”
夏如画缓缓站起,没理会她的呼喊,扭身离去。老太太不复刚才的冷静,站起来揪住她,管她要三元钱的命理钱。而夏如画就像听不懂她说什么一样,只是眼神空洞洞地越过她,看向远处。
阿九出来找她的时候,看见她正在和老太太拉扯。他忙过来,问清缘由,不耐烦地扔给了老太太三元钱,拉起夏如画说:“人都他妈死了,还算什么算啊!”
“没关系的。”夏如画晃晃头说。
“什么?”阿九不知所谓地问。
“只要抬起头,我们就能看到同样的天空吧?想起我,他会觉得幸福吧?不管在哪儿,我都还能遇见他吧?”夏如画自言自语,“我要等着见他,只要一次,再一次就够了。”
夏如画眯起眼睛,干燥的风吹乱了她的头,甘南低矮的云层中照耀下的一束天光,打在夏如画的身上。那种独特的光芒让她的身体仿佛变透明了,就像要消失一样。
阿九看着她,一瞬间怔住了,直到那束光重被云彩遮住,阿九才转过头,一把拽住她,愤愤地骂了句:“神经病!”
阿九带着夏如画回到了郭子家,意外的是郭子竟然正在收拾东西。程豪坐在门边抽烟,阴森森地抬起眼问:“你们去哪儿了?”
“她跑出去了,我抓她回来。”阿九最害怕程豪这种若有所思的阴沉模样,忙向他解释。
“你去收拾收拾东西吧!一会儿咱们就离开这儿了。”程豪的语气不容置疑。
阿九张大了嘴,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已经对走出甘南绝望了,以为就要在这个荒僻空旷的地方一直躲下去。他根本没想到程豪出其不意地作出这个决定,忙点点头,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生怕他反悔似的。
夏如画也是一副开心的样子,她想程豪兴许是要带她找魏如风去了,她乐呵呵地坐在窗台上,跟着电视里的歌哼唱:“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程豪看了她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这歌是《便衣警察》的主题曲,曾经风靡一时。但是电视中并没有播这个电视剧,而是在播一个叫“警魂”的法制特辑,程豪刚刚看完这个节目,里面有关于他自己的影像,罗列着无法饶恕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