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澈一家被迁来北疆的次年,即574年二月,南安王高思好广檄文,痛陈天子高纬之罪,又拿崔季舒、裴泽等人被害作文章,召崔季舒等六人兄弟子侄共襄盛举。
众人闻讯,纷纷前往投奔,虽说是被配边疆,按道理是走不脱的,但凭着崔季舒等人的遗泽,也顺利抵达了高思好军中。
岂料高思好不久便兵败,崔澈父亲崔长君、叔父崔镜玄连同他的兄长、堂兄弟,这些业已成年之人尽数被杀了个干净。
母亲李氏受不得这般打击,抑郁而终。
经历了这一劫,宗族故旧们也不敢再帮衬。
崔季舒等人所谓谋逆,属于蒙冤受戮,而崔长君等人参与高思好叛乱却是事实。
若无大姑母,也就是裴秀之母照看,当时未满三岁的崔澈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好不容易长到五岁,崔澈也开始跟着裴秀放羊。
毕竟裴秀一家的情况也不好,他父亲、叔伯、兄长皆与崔长君等人因谋逆被处死,母亲被朝廷配给内附奚人为妾,虽时常接济裴秀与崔澈,但自己也不富裕,作为妾室,年老色衰,不为人所喜,自然生活拮据。
冬季牧羊,讲究的就是晚出牧、早归牧,天色未黑,崔澈便与裴秀将羊赶回圈中。
贵人府上管事给了两人四个馒头,崔澈只吃了一个,剩余三个归裴秀。
裴秀十二岁的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俗话说半大小子,饿死老子,饭量可不是一般的大。
况且牧羊时也是裴秀出力最多,崔澈一个五岁幼童,那小胳膊小腿的又能济什么事,贵人准他跟着凑数混口饭吃,无非是可怜他孤苦伶仃。
但哪怕将馒头这样分了,还是填不饱裴秀的肚子。
夜深,羊圈旁的茅草屋里,崔澈躺在榻上,听着裴秀肚子叽里咕噜叫个不停,崔澈横竖睡不着,他也饿得很。
身畔的裴秀喃喃道:
“阿澈,我们本不该过这种日子。”
崔澈对此深有同感,他祖父崔季舒官至尚书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加特进,见礼如丞相。
父亲崔长君曾任尚书省右外兵郎中,掌河北及潼关、巴西诸州丁帐及召征兵等事。
凭他的家世,这时候应该是要犹豫该吃哪位丫鬟姐姐唇上的胭脂,而不是在四处漏风的茅草屋里,和阿秀挤着一床薄被,欲求温饱却不得。
“日子会好起来的。”
崔澈盯着房梁,目光坚定。
“洗不去罪眷的身份,不过是为人作一世佃户罢了。”
裴秀言语间透露着一股子沮丧,他与崔澈不同,不清楚大势走向。
崔澈没有为裴秀解释,别说是裴秀,就连北周天子宇文邕在出兵前,也没想到伐齐之战能够这般顺畅。
过去北齐皇室荒淫归荒淫,但勋贵们却能为国家效死力,抵御外侮。
可随着兰陵王高长恭、北齐柱石斛律光等掌控晋阳兵权之人先后被冤杀,也彻底寒了众人之心。
北齐天子高纬自毁长城,崔澈却不惋惜,北齐不亡,哪有他的好日子过。
屋外呼啸的寒风从缝隙中涌入,薄被下,崔澈与裴秀抱得更紧,相拥取暖。
千里之外的晋阳,北周天子宇文邕虽然意外,却也不满足于就此止步,他怀揣雄心壮志,誓要终结自534年,北魏孝武帝元修西奔以来,北方的分裂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