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就连太后杨丽华也在随小皇帝出城祭天后,征得小皇帝同意,带了公主宇文娥英回娘家省亲。
只有世子杨勇出镇洛阳,难以相聚,却也提前派了人回京,掐准了时间就在今日送上问候。
杨广道别了崔澈,才回府,宇文娥英便扑进了他怀里,嚷嚷着要为二舅报仇,去寻崔澈的麻烦。
原来她还惦记着二舅被人打了的事。
杨广抚摸着外甥女的脑袋,眸中满是慈爱之色,很有耐心地向她解释自己与崔澈的关系。
一旁,年仅六岁的五弟杨谅在与八岁的四弟杨秀追逐嬉戏的过程中摔倒,杨广赶忙将他抱起,为五弟拍打身上的灰尘。
又见杨谅手臂上磕破了皮,流着血,杨广与父母请示后,便牵起了杨谅的手去处置伤口。
行走间,还念叨着让杨谅以后小心些,莫要再磕了碰了,絮絮叨叨的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但对幼弟的关心,却溢于言表。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杨坚与独孤伽罗的眼中。
杨广与崔澈分别前,崔澈曾以十六字相赠,即‘孝顺父母,友爱弟兄;不纳姬妾,不慕奢华。’
字字嵌合杨广的心意,也决定以此持身。
且不说他们杨家人的事,单说崔澈回到府里,却现尉迟炽繁在偷偷祭拜父祖。
起初以为是尉迟炽繁自己做的菜,可看了餐盒才知道原来是杨玄感的婢女送了餐食过来。
崔澈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向尉迟炽繁问道:
“尉迟公不介意与人拼个桌吧?”
尉迟炽繁不明白拼桌是什么意思,但崔澈已经在那烧着纸钱,自言自语道:
“尉迟公,你若是不愿与我父祖同席,你就吱个声。”
说罢,又回头朝尉迟炽繁笑道:
“你看,你祖父默许了。”
随即,崔澈不理尉迟炽繁的惊诧表情,起身跑去祠室,把崔季舒、崔长君、崔镜玄等一众亲人的牌位抱了过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也别怪孙儿我让你与人蹭饭,这世上还有的是人饥肠辘辘呢,这年头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今天暂且将就着对付,府里没有奴婢,大操大办太过麻烦,等到了元日,我再为你置办一桌酒菜,你请回尉迟公便是。”
崔澈算过行程,新年的时候,裴秀等人也该来了长安,不用他再亲力亲为,自然得拿大鱼大肉给崔季舒供上。
尉迟炽繁震惊于崔澈只是怕麻烦,就把祭祖给糊弄过去。
但又想到就是这么个人,在她初来乍到时,处处照顾自己,心里便暖洋洋的。
冬至假期过后,崔澈重回丞相府当值,没等来五天后的休沐,却在十一月二十三日听闻了韦孝宽的死讯。
韦孝宽的死并没有所谓阴谋论,都七十二岁的年纪,没挺过寒冬也算正常。
只是崔澈也耳闻了另一种说法,说的是韦孝宽在夺取邺北城以后,将城中叛军尽数活埋,惹得天怒人怨,折了阴寿。
且不管韦孝宽是否损了阴德,他终究没有活着拿到平乱的赏赐。
杨坚让崔澈起草文书,为韦孝宽追赠使持节、太傅、上柱国、都督怀、衡、黎、相、赵、洺、贝、沧、瀛、魏、冀等十一州诸军事、雍州牧。
韦孝宽对崔澈多有照顾,也有过勉励之语,言犹在耳。
‘你不会虚度此生,必当有所作为!’
杨坚带了丞相府一众幕僚前往吊唁,崔澈也在其中。
回到衙署,杨坚给崔澈的交代了一项任务,自然是为韦孝宽写一篇祭文,在封土的时候供其诵念作别。
韦孝宽的葬礼要持续一段时日,故而崔澈也有时间精心打磨。
这段时间下值回到府上,崔澈就醉心于在词句上反复斟酌推敲,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澈哥儿终于拿出一篇好文章呈给杨坚。
就文采而言,此文更胜《平陈策》,杨坚读罢,爱不释手,称赞之余,更赏赐了崔澈布绢3oo匹,出手不可谓不大方,若是北齐年间,相当于一个下州刺史一年的俸禄。
北齐以布绢为俸禄,而北周却是放粟米,最卑的一命官员年俸125石,二命官员25o石,崔澈所在的三命官员年俸5oo石,四命官员1ooo石,五命官员2ooo石,六命官员为4ooo石,七命官员6ooo石,八命官员7ooo石,九命官员则以万石为俸。
如崔季舒那等追赠九命之人,也就是个身后殊荣,拿不到万石粟米。
3oo匹布当夜便被人运来了崔府,澈哥儿看着垒满小半间屋子的布绢,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此前招募三千部曲,除了自己带来的两枚永通万国与博陵老家的住宅田契,可谓是散尽家中浮财,而留在长安的财物也不翼而飞,更是雪上加霜。
崔澈报过案,却始终没有后续,也不再抱有追回财物的希望。
韦孝宽回师长安的时候,释放了崔澈三千部曲,毕竟他们献城有功,能够区别于一般的俘虏。
而名义上是放归,崔澈便让张武带着他们回博陵庄园,其中大部分都是庄园里的家生子以及耕田的佃户,剩余流民也在庄园里安置下来,找地方官府上了户籍,免得被当了隐户。
五万亩田分配下去,人均也不到二十亩,这三千人在农忙时便是农夫,农闲时就得随张武操演,再拿庄园产出供养他们在操训期间的吃用,崔澈自然指望不上家里贴补自己,能够不朝他伸手已经是不错了。
私兵部曲在河北士族之中其实不算新鲜事,况且崔澈也与杨坚提过,将来南征之际,希望能带上家中部曲随军,以搏取战功封爵,杨坚也是答应了的。
只是到时候一百多奴仆、婢女来了长安,吃穿用度都指着澈哥儿,等用光了身上这十万钱,单靠5oo石的俸禄,哪养得起这一家大小。
崔澈心中寻思,穆邪利的店铺还是得继续开着,也算贴补家用,她若不愿再抛头露面,便在府里找个机灵的婢女做掌柜,至于商品,还是卖胭脂就好。
随着天元皇帝驾崩,那条特不人道的诏令,即禁止包括官眷在内的民间妇人涂脂抹粉,立马就被废除。
杨丞相这一手,除了拉拢人心以外,只怕也有独孤伽罗在背后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