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正愣神儿的时候,休息室的门开了,刘婧从门后走了出来,看着陈海懊恼的神情,刘婧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开口问道:“陈海,怎么了,昨天累着了吗?”
陈海装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回答道:“没事儿,就是有个门诊的病人急性心衰,刚走了。”
人总是那样自欺欺人,陈海以为擦掉眼泪别人就看不出来,但是红了的眼角和轻微的鼻音已经完全出卖了他。不过既然陈海不打算讲,刘婧也不打算追问,而是围魏救赵地问起了陈海昨天做了些什么,在知道陈海跟了介入手术后,刘婧又追问了许多关于介入手术的细节,除了真的对介入手术的好奇,主要还是想打岔陈海的思绪,省得他胡思乱想。不过找话题这个事儿实在不是刘婧的擅长,为了找话题甚至问了很多非常基础的问题,基础到陈海都疑惑刘婧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样的局促知道姚舒雯和其他人加入谈话才好了起来。
有了刘婧的打岔,陈海的心情好多了,转身又开始准备投入今天的实习工作。今天的陈海依旧是跟着梁主任,不过不是出门诊,而是梁主任带着陈海做死亡证明,死亡抢救记录,和各种签字文件。
每一个病人的离去,医生都需要做大量的文书工作,这样的文书工作甚至能持续一两周,所以医生刚刚在自己手底下送走病人的时候,是没有时间给医生去调整自己的情绪的,医生必须要快地从情绪中剥离出来,否则后续的诊疗是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的。
梁主任明显感觉到了陈海的心情受了早上的抢救影响,于是问道:“今天是你第一次从手里送病人吗?”
“严格意义上,算是吧。”陈海回答。
“看开点儿吧,当医生就是不断地迎来送往,这个是不管你选择哪个科室都躲不掉的。”
“道理我都懂,主任,如果只是抢救一个急诊病人没抢救过来,我只会觉得惋惜。但是这个病人,他是先到了门诊,有了初步诊断的,如果那时候他愿意听我们的话,做了检查或许我们是有机会救回来的。我没办法不去想如果当初我再强硬一点,再耐心一点,情况会不会有改变。尤其是在我见过他的家人之后,这样的想法和负罪感就想海啸一样要将我淹没。”
梁主任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边敲击这键盘一边跟陈海说着:“陈海我问你,从医学角度讲,你扪心自问自己在门诊和急救室做的一系列诊断和处理有没有问题?”
陈海回想了一遍,回答说:“至少就我目前的水平而言,我不觉得我的处理有什么失误。”
“那就完了,记得在医学院的时候,我们一直在强调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健康的第一责任人。知道为什么我们是在对医生讲吗,除了希望每一位医学生将这个观念带给每一位病人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在于要让医生明白,医生是人,不是神,很多时候医生是没有办法做到切身地帮助每一位病人,即便是现代医学展到如今,仍旧有很多疾病是无法治愈的,甚至很多时候我们和患者需要面对的问题就不是医学相关的问题。我们作为医生能做的就是让患者能够明白自己有哪些选择以及这些选择带来的后果,这个选择依旧是患者要自己做出的。这个病人只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要把这一切全部背负到自己的身上,背负太多,你做医生的路是很难走远的。”
“我只能说我尽量不让这个心情影响到我,但如果情绪这么容易调整,心理科就没必要设置了。”
“我知道,根据我的经验,现在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起来,这也是我为什么下午把你带来的原因,你自己找个位置坐吧,一会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梁主任的办法很有效,当脑中不停地在斟酌医疗文书的遣词造句并且梁主任在旁边不断打岔说教的时候,陈海完全没有时间考虑那些木已成舟的事实。不过真正让陈海摆脱这样内耗的情绪的其实是医务处的一通电话。
下午4点,陈海破天荒地接到了医院医务处的电话,放下电话陈海就到了医务处,早上那个患者的文书工作才刚刚开了个头,陈海也想早点处理完,早点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接待陈海的是医务处的孙副处长。或许是因为陈海只是医院的实习生,眼下又有节目的热度在,孙副处长对陈海还算客气。可等孙副处长说明了这次叫陈海来的缘由,陈海连掀桌子的想法都有。
“早上你是不是参与了一场抢救,抢救的病人没有抢救过来,而这个病人在前天曾经到过医院的门诊,当时给他看病的是你和心内的梁副主任对吗?”孙主任语气还算温和地问道。
“是的,没错,当时他挂了梁副主任的专家号,我作为实习生跟着梁副主任上的门诊,梁主任让我先问诊,我通过询问病人诊断病人疑似心衰并且开出了相应的检查,可病人不相信我,执意要求我们在没有检查的情况下开药,在我们出于医疗的严谨性明确拒绝的情况下,病人要求我们退还挂号费,并扰乱医疗秩序。我们出于维护医疗秩序的考虑让保安将病人请了出去。”
“那你知道病人的家属今天下午带着律师来到医院扬言要起诉你们吗?”
“起诉我们,起诉我们什么?自始至终我们的医疗行为都是合规合法的。而且问诊的全程都有电视台的视频录像为证。”
“我现在把人家对你们质疑的点转告你,先你作为有专业素质的医生,为什么在明知患者可能存在风险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让患者在没有接受任何医疗救治的情况下离开了?”
“这不是废话吗,我说的话他要是肯听,我肯定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啊,他对我完全没有一点信任,言语间全是对我们的质疑,他执意不肯听我的接受检查,我还能把他绑在医院强制检查吗?”
“陈海,注意你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