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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客从远方来2(第1页)

  小六走进酒铺子对面的食铺,叫了两碟糕点,施施然坐下,正大光明地窥探。十七坐在了小六身后,安静得犹如不存在。

  没看到阿念和海棠,估计以她们的身份,还是不乐意抛头露面、迎来送往,应该在后院。铺子里就小白脸在忙碌,穿着平常的麻布衣裳,收钱卖酒,招呼客人,竟然和这条街没有一点违和感。

  美貌的娼妓来买酒,他笑容温和,眼神清明,和招呼平常妇人没有一丝差别。那两个娼妓也是矜持地浅浅笑语,很尊重他,更爱护自己。

  小六狠狠咬了口糕点,娼妓乐意照顾他的生意,并不是因为他长得俊俏,而是因为他忽视了外在,他的,娼妓的。

  等生意忙完,小白脸提着一小坛酒走过来,“在下初来乍到,靠着家传的酿酒手艺讨碗饭吃,以后还请六哥多多照顾。”小六在清水镇二十多年了,又是个医师,这条街上做生意的都叫他一声六哥,小白脸倒懂得入乡随俗。

  小六嘿嘿地笑,“好啊,等你生不出儿子时来找我,我保证让她生。”我一定让你媳妇给你生个蛋。

  小白脸好脾气地笑着作揖,把酒坛打开,恭敬地给小六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先干为敬,“以前有失礼之处,还请六哥大人大量。”

  如果只是到此一游,那么自然是强龙厉害,反正打完了拍拍屁股走人。可如果要天长日久地过日子,强龙却必须低头,遵守地头蛇定下的规矩,否则小六隔三岔五地给他酒里下点药,屠户卖肉时添点料,糕点里说不定有口水……小六看小白脸很明白,索性也不装糊涂了,“我对你们大人大量,你那媳妇不见得对我大人大量。”

  小白脸说:“阿念是我表妹,还请六哥不要乱说。”

  小六只微笑,并不动面前的酒,小白脸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干脆地喝完。

  小六依旧不理他,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地吃着。

  小白脸连着喝了六碗酒,看小六依旧吃着糕点,他又要给自己倒,酒坛却空了,他立即回去又拎了一大坛,小六这才正眼看他,“让你表妹给老木道歉。”

  小白脸说:“我表妹的性子宁折不弯,我摆酒给老木赔罪。”

  “你倒是挺护短的,宁可自己弯腰,也不让妹妹委屈自己。”

  “我是兄长,她做的事情自然该我担待。”

  小六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笑了笑,终于端起了面前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喝完了酒,真心赞道:“好酒!”

  小白脸笑道:“请六哥以后多光顾。”

  小六说:“你也不用摆酒赔罪了,就拣你的好酒送老木两坛。”

  “好,听六哥的。”小白脸作揖,回去继续做生意。

  傍晚,小白脸带着海棠来回春堂,还雇了两个挑夫,挑了二十四坛酒,从街头酒铺走到街尾医馆,街坊邻居都看得一清二楚,算是给足老木面子。

  海棠给老木行礼道歉,看得出来心里并不情愿,但规矩一丝没乱,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

  老木坐在一旁,脸色铁青,自嘲地说:“技不如人,不敢受姑娘的礼。”

  小白脸让海棠先回去,自己留了下来,也没废话,拍开了一坛酒,给老木和自己各倒了一碗,先干为敬。

  老木毕竟憨厚,何况得罪他的也不是小白脸,没挡住小白脸的一再敬酒,开始和小白脸喝酒。

  一碗碗酒像水一般灌下,老木的话渐渐多了,竟然和小白脸行起了酒令。老木可不是文雅人,也不识字,酒令是军队里学来的,粗俗到下流,可小白脸竟然也会。你吆喝一句白花花的大腿,我吆喝一句红嘟嘟的小嘴,他再来一句粉嫩嫩的奶子……两人比着下流,真正喝上了。

  小六和串子看得呆住,十七低着头,静静地坐着。

  老木笑呵呵地逗十七:“面皮子真薄!就这么几句就耳热了?”

  小六留意到十七没有回避小白脸,看来他认识的人是那位阿念。

  串子拿胳膊肘捶小六,高兴地说:“老木笑了。”

  小六笑瞅了小白脸一眼,是个人物啊,从女人到男人、从雅的到俗的,都搞得定,难怪能拐了大家族的小姐。

  两坛子酒喝完,老木已经和小白脸称兄道弟,就差拜把子。送小白脸出门时,还一遍遍叮嘱,回头来吃他烧的羊肉,咱爷俩再好好喝一顿。

  老木和串子都喝醉了,小六忙着收拾碗筷,十七说:“我来,你休息。”

  小六呵呵笑,“哪能都让你干?”

  十七洗碗,小六擦洗着灶台,半晌都没有一句话。十七几次看小六,小六只笑眯眯地干自己的活,偶尔碰到十七的视线,也不回避,反而会做个鬼脸,龇牙咧嘴地笑一笑。

  十七洗完碗,去拿小六手里的抹布,小六不给他,“我就快完了,你先休息吧。”

  十七安静地站着。

  好一会儿后,十七说:“小六,你还在生气。”

  “啊?”小六笑着装糊涂,“没有。老木都和人家称兄道弟了,拍着胸膛承诺把阿念当小妹,凡事让着她,我还生什么气?”

  十七知道他在装糊涂,盯着小六说:“你不和我说话。”

  “哪里有?我每天都和你说话,现在不就在和你说吗?”

  “我……想……你和以前一样,我想听你说话。”

  “以前?”小六装傻,“以前和现在有什么不同?我对你不是和对麻子他们一样吗?”

  十七低下了头,不会巧言辩解,只能用沉默压抑住一切,瘦削的身影透着孤单。

  小六挂好抹布,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好了,干完了,休息吧。”

  小六快步回了屋子,心上的硬壳已经关闭,那份因为心软而起的怜惜让他糊涂了,现在已经清醒。这世间的人都是孤零零来、孤零零去,谁都不能指望谁,今日若有多大的希冀,明日就会有多大的伤害,与其这样,不如从未有过。

  既然十七暂时不能回去,那么就暂时收留他。暂时的相伴,漫长生命中的一段短暂经历,迟早会被遗忘。

  日子恢复了正常,老木恢复了操心老男人的风采,买菜做饭、喝酒做媒——串子的亲事。

  小六属于出力不操心的类型,十七惜言如金,老木满腔的热情无人可倾诉,居然和小白脸轩情投意合了。他常常买完菜就坐在小白脸的小酒铺子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和小白脸唠叨,东家姑娘看不上串子,串子看不上西家姑娘……酒铺里聚着三五酒鬼,给他出谋划策。

  串子的亲事遥遥无期,麻子的媳妇春桃给麻子生了个大胖闺女,老木一边热泪盈眶,一边继续抓紧给串子谋划亲事。

  平淡琐碎又纷扰的日子水一般滑过,小白脸的酒铺竟然就这么在清水镇安家了,西河街上的人真正接纳了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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