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要走,随从们也跟着转了身,却听戈舒夜背后叫道:“官爷,且慢。刚那是我身上最后一点盘缠了,官爷能不能下慈悲,借我点银子——我到定海投了亲戚就还给你。”
“定海?你要到定海?”
戈舒夜有点犹豫,迟疑了两下,道:“是的。”
“要去投亲——你的亲人是卫所的士官?巧了,那里也正是在下的目的地,不如我差人送你一程,也好帮你查访亲人。”
此时戈舒夜翻了个白眼:“哈?!我要去定海你就要去定海?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你当我傻,怕不是想要设圈套诳我吧?”
黄云道:“你一个乡野村妇,竟然敢对我家爷无理?!你知道我家爷是什么身份吗?!”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但周敏静对她既大胆又多疑的性格觉得十分有趣,耐着性子道:“那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人?况且宁波是三市舶司之一,贸易频繁;又兼定海水师重兵楼船驻守,你无凭无据,怎么进入呢?”
戈舒夜被他一说,想想的确如是,便问:“我若是有军官的手书,见得着人吗?”
“姑娘,不如你说与我家爷听听,你要投奔的亲戚到底是谁?我家爷,说不定认得。”破敌帮腔道。
听到这里,戈舒夜才犹犹豫豫地说了:“韩偃。”
敏静听到韩偃名字心里咯噔一声,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周璜寄给他的信还在破敌的书信箱里背着呢——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明面上借由护送这个女子的名义与韩偃交往,而不必让人知道是沈自丹通过周璜暗中推荐。
这样既不会辜负兄长的嘱托,又可以探探对方和沈自丹的底细。
“你是他的什么人?”
“呃……算是一个远亲吧。”
好,天助我也。周敏静亮明身份,道:“本侯是乃绥远侯,浙江都指挥同知(从二品)周敏静,韩将军调任正在我麾下。”
戈舒夜茫然地站着,犹豫了两下,不知道要干嘛。
黄云推了她一下道:“无知村妇,还不跪下拜见侯爷!”
“罢了,我是微服。姑娘不必害怕,韩将军往定海的调令我知道,就由我差人护送你一路南下吧。只是我还要在南京拜访一个旧人,请让破敌陪你耽搁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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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手中拿着一封信,是一封以家书名义写给他的呈表。
这是他年轻的九弟,封地在开封附近禹州的徽王朱见沛给他上的一封表。
与李孜省的江西帮异口同声高呼沈自丹犯上忘恩不同,朱见沛这封信里却写,沈自丹在开封大堤上日夜坚守,令下人恭敬肃整,令黄河两岸百姓深感皇恩。他甚至还自省在南岸圈地,自陈自己贪财、贪图安逸,愿意出自己的家财帮助河南灾民。
这份呈表让朱见深在放下对他防备的同时更加相信他了。
原本朱见深就是顺从万贵妃的意思、为了她高兴才贬斥了沈自丹,皇帝自身对沈还是很满意的。
况且,内府库空了,他需要钱。此时皇帝的心中想法开始松动。
以前尚铭绑票富户,西厂抄大臣家产充公,东西两厂那可是很会搞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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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出前,一个年轻的贵公子站在屏风前,盯着虚空的一张大明版图。
他的幕僚跪下:“徽王殿下,真的要这么写?给沈自丹说好话?
他三过开封,可是都没有亲自上门拜访殿下啊!可以算是很不恭敬了!
而且……难道不会得罪万皇贵妃娘娘吗?”
徽王笑笑:“你以为孤是皇兄,竟被一个半老徐娘牢牢拿捏在手中吗?
设立西厂本来就是皇兄的意思,太监不过是制衡群臣的工具,什么江西帮、西厂、传奉官,都不过是顺应皇兄心思、弹压文官的东西罢了。
沈自丹本来就是皇兄自己想用的人。
他守住了宣大,还将鞑靼赶出河套,而且最让陛下高兴的——他办事很省,却能交上来很多银子。
上次平陕甘绿林,梁芳刮的地皮能和皇帝七三分成就不错了;但是沈自丹,只靠压榨他收服的各门派正常税收,就大大获利,能交给陛下九成不说,还有余量去讨好万贵妃。
如果是我,他事事都能做成,就像一把用着顺手的快刀利剑,没了汪直,别说陛下,就连我也一时半会放不下。
而今年,年初大出兵,年中河南涝灾,水师又到了财政拨银之时,从我自献家财的试探来看,陛下应该缺钱了。
天下最富庶之地,南直隶,和浙江。
就算万贞儿那个奴婢对他立下再大的功劳,也不过是守成之功,他也有厌倦她控制的一天——男儿何不带吴钩,每一个男人都有挣脱母亲控制的本能。
而这次,偏偏是贵妃党异口同声,朝堂上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就算沈自丹真是太子党,一家独大总不若均势制衡。
帝王之心本就不可得。
为臣之道,孤只是给兄长一个他想要的结果——贵妃党和太子党真正白热地撕起来,对他来说才是最满意的;当然,对孤来说也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