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认为,菅野应该着重考虑一下死者身上的这些伤势,尤其是当她看到佐藤美和子给菅野发来的尸检报告后,她就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她以她那高超的专业素养和过往经验判断死者身上的伤有很大可能是预先规划好的。
什么叫“预先规划好的”呢?
在她的眼里,死者皮肤、内脏、骨骼上的伤势可不是凶手随随便便打出来的,要用什么样的工具,要对哪个器官造成何等程度的创伤,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有一个事先计划好的精妙方案,而凶手事实上就是按照方案上面的流程进行对死者的折磨的。
但菅野觉得灰原的这个想法多少有些太荒谬了,有什么人会在被愤怒和仇恨冲昏头脑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克制和冷静,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流程伤害自己的仇人?更不要提他还事先计划好了应该该在死者的身上留下何等伤势,就好比说“我要造成他锁骨骨折”、“我要让他脑震荡”等等。
菅野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凶手。
可灰原会提出这样的见解肯定是有她的道理:“我虽然没有一线警察的经验,也没有像你一样解决过那么多刑事案件。但是我了解‘折磨’,虽然不想承认,但在这一点上,我肯定比你了解的更加透彻。”
灰原放下菅野的手机,眼神也变得晦暗不明起来:“我还在组织的时候,经常会见到组织的成员对敌对俘虏施加酷刑,甚至有人专门教过我类似的课程,以免‘不时之需’。。。。。。”
一听这都是灰原的经验之谈,菅野来了兴趣,也没有继续反驳灰原的观点,反而是饶有兴趣地单手托住下巴,侧耳倾听起她的讲述。
“其中有一个人告诉我,真正‘折磨’并不是想到什么就来什么,折磨是一门独特的艺术,而最高级的折磨,就是洞悉当事人的弱点,并通过这些弱点加以打击,这样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换句话说,就是为了那个人量身定做一套合适的刑罚。”
灰原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儿,菅野意识到,这是灰原“防备”的姿态,她本人显然不愿意回忆起这段往事。所以在领悟灰原想表达的意思后,菅野将话头插进来,强行终止灰原继续讲述下去的倾向。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本案中的凶手,事先为死者山户西太郎先生定制了一套‘折磨方案’,而他就是按照这套方案折磨了死者,在他身上留下事先就设计好的伤势,最后再用锤子‘一锤定音’,对吗?”
();() 灰原点了点头:“我最先发现的端倪是死者肋骨部分的伤势。”
她一边解释一边打开菅野的手机,娴熟地输入他设置的密码,然后放大其中一张图片展示给菅野看,“一般来说,凶手在对受害人使用暴力的时候不会提前去规划自己下一脚应该踢在哪儿,下一拳应该打在哪儿,如果造成骨折纯属偶然,因为他们在施暴的时候不会根本不会考虑太多。
但这次的案件不一样,凶手肯定是有意要破坏死者的肋骨。看看这张X光照片,死者的肋骨确实断了好几根,不过每根肋骨的断裂都是由一次受力造成的,来自于一次精准的打击,死者不是在乱棍之下被打断了肋骨,而是被什么钝物精准地打击到了骨骼位置。”
灰原立刻翻出另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对尸体胸部表皮的特写,上面的淤青清晰可见。
“结合尸体表皮上的淤青,也就是受力点,不难看出,它们和肋骨折断的位置完全吻合,也就是说,凶手对死者的击打,一开始就是冲着打断死者的某处肋骨去的,而且折断的位置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如果只是一根肋骨和体表的淤青吻合,还能当做是巧合,可死者总共断了六根肋骨,而死者前胸部分一共就有六块儿淤青。每次凶手都能精准地打击到皮肉下面的骨头,这就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故意的了。
一次打击,一根肋骨,除了事先就计划好要打在哪儿,我不知道还能如何解释。
而且,死者身上一共就这么多伤痕,每处伤痕都能和一处组织、脏器或骨骼受损对应,一道多余的伤痕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假如说,一个人被车撞了,除了内伤,他必定也会留下‘皮肉伤’,比如说被碎玻璃什么的扎伤啊,比如说被水泥地板划伤皮肤啊。可这具尸体上根本就‘没有皮肉伤’。作为一具‘被虐待’的尸体,这具尸体太干净了!每一次击打都会直接影响到身体内部的组织、内脏或者是骨骼,这太奇怪了。”
说了这么多,灰原指出她的最终结论。
“所以,我觉得,死者身上的这些伤都是凶手事先计划好的,凶手不是将死者带到某处随心所欲地拳打脚踢泄愤,打到哪儿算哪儿,更有可能是把死者请到了‘手术台’上,将他事先计划好的方案在死者身上‘重现’。
();() 再结合凶手事先准备好了快艇一类的弃尸工具,还有意把尸体留在了潮风公园的广场上,这一切都显得非常刻意,就像是有一套剧本,所以我赌死者身上的伤势也是这剧本中的一环!”
灰原是一位科学家,同时也是一名医生,所以上述话语都是来自专业人士的专业见解,这一点就足够引起菅野的重视了,更不要提灰原会从“罪犯的视角”考虑问题,所以她总是会想到一些身为警察的菅野考虑不到的地方。
“好吧,那为什么凶手要费时费力地这么做?对着死者暴打一通岂不是会让复仇更加酣畅?”
“复仇。”灰原顿了一下,“以下是我不负责任的猜测,但是假如说,假如,这一切都是山户阳代女士做的呢?如果真是山户阳代女士想要复仇呢?
简单的复仇不足熄灭她的一腔怒火,她想要她的丈夫也亲身经历一下这一年以来自己受过的苦难,所以想要将他丈夫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如法炮制地在他的身上重现呢?”
听完灰原哀的话,菅野的眼前一亮,别的不说,她的见解的确有着独到之处,第一次听上去确实有些荒谬,可再仔细想想,内在的逻辑却无懈可击。
这一切建立在,山户阳代女士想要让自己的丈夫也尝尝自己被暴力攻击的滋味,建立在阳代女士想要将自己受过的每一处伤都还给丈夫的基础上——从逻辑上讲是说得通的,毕竟所谓复仇,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但关键问题在于能不能做到。
如果阳代女士是个医生,恐怕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但她不是,所以或许是有人帮助了她。而菅野现在没办法找到任何能够协助阳代女士的帮凶,所以想要证明灰原的想法是否成立,就只有一个办法。
“看来我们要把山户阳代女士这一年以来的就诊记录全部翻出来了。”
道理很简单,如果阳代女士受过的伤和死者身上的伤吻合,那她就会成为本案的首要嫌疑人。
菅野冷哼了一声。
“别有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