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京城的买卖行业已开了大半,卖粮油的,卖酒的,卖布的,打铁的,客栈,棋馆,茶馆,青楼,66续续开张营生。西市街上门市林立,正中一家青楼,体面的匾额上醒目的三个朱红大字“天香楼”,其斜对面是一家客栈,一块脱漆的旧匾上依稀可见灵秀的“方圆小客”四个小字,小门小户,里外进出的人多缩着脖子,只因寒冬时节,时辰太早,晨风里都透着严寒刺骨的逼人气势,若不是迫于生计,想来谁也不愿在这个点从被窝里挪出来。
那天香酒楼的匾额下,一位身着灰袍的年轻先生支起了卜卦摊子,幡子上写着“卜卦问灵”,这里不是寺庙门口,谁也不会这么大早的出门卜卦,他偏偏起这么早,熟识之人还与他打招呼道:“小神仙,起这么早,今儿可有大事?”
“自然是有,天子脚下,日日都有大事,且看你在不在意罢了。”
“来碗热汤面暖暖身子吧?”
“算了,等开张再光顾你的生意。”他在手心呵了一口热气。果然不多时,近处的“醉仙楼”聚集了好些个人,他料事于先似的道,“看吧,果然有大家都想看的事,你说的大事来了。”
“哎呦!还真是呢?”卖汤面的老顾拉着一个过往的人道,“那儿聚着的一群人,看什么呢!”
“害,杨公子逛青楼,玩过火了,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我就说,这醉仙楼,迟早都得黄,一时将女郎的身价捧的天一样高,一时又弄些什么丹药,害死人!还是天香楼好。”
小神仙问道:“您说的是杨右丞的公子吗?”
“除了他,还有谁?”
小神仙纳闷道:“不对啊,贫道替这位公子算过命,他面阔额宽,眉眼舒朗,虽福薄禄浅,也该是长寿之相啊,不当在这个年纪死去,确认死了吗?”
“死没死不知道,反正是抬着出去的。”
不多时天已大亮,醉仙楼聚集的人渐渐散去,他这里来过两个问卦之人后,又闲下来,他得空吃了热汤面,才刚放下碗,他便瞧见一个少年,左右手各抓着一串糖葫芦,朝这边走来:“我照你说办了,今日你再算算,我的事儿能怎么样?”
“想来有了三成进益!”
“才三成!可是我已无计可施了。”
“那便不要再找了。依贫道之见,你声名日达,受贵人赏识是早晚的事,何苦再去找他呢!”
“你不懂,我是一定要找到他的。”说这话的是刚入京两日的石兰,他将手里的糖葫芦分一支给小神仙道,“找师父比声名重要,比被人赏识重要,比下棋重要。”
小神仙抓了一把棋子丢在挂盘上,片刻后道:“若你和他有缘,这一两日便会有消息,若无缘,你也不用再找了。”
石兰心里一凉道:“你别吓我!”
“这一卦我有七成把握,兴许就在今日呢!”
“你老说七成八成的,知道的人说你谦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道行浅,不靠谱呢!”
“是几成就是几成,要算你师父,原本一成把握也没的,也是因为世上有牵挂他的人,才有这七成把握,若你们都将他忘了,就像现在这样,再拖两日,你还是找不到师父的关键线索,就再也找不到了。”
“不行,七成把握太小了,你给指条明路!我要十成!”
“你有胆子吗?”
石兰摇摇头,立刻又点点头,小神仙道:“你师父有个对头,现在虽然已从他命里抹去了,若你再以尊师之名,去找他寻隙滋事,令他重记忧患,兴许能有八九成。”
“杨玄保?不是我不敢,真的有用吗?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一个问卦的,这样指路,不怕遭报应?”
“害人之事贫道从不做,你这一去,于你于他都有好处!贫道这是积德行善!”
“对他还有好处?”
“当然!你找到了师父是好处,他解了一桩良心债,何尝不是一种好处!”
石兰冷笑一声道:“他还有良心?”
“他还未穷凶极恶到失去了良心,否则贫道也算不到他头上。”
石兰点着桌案上一列“穷凶极恶之人无算”的字眼,问道:“那我师父是哪一项啊?你怎么也算不到他呢?”
小神仙道:“都不是,这桌案上,穷凶极恶,疯傻愚顽,无情无义之人,还尚且是人,贫道不是算不出,只是没有十成把握,七成还是有的,但余下三成便算是欺人了,你师父,可算入神了,贫道一成把握也没有。所以之前贫道说你是有福之人,说的就是能拜神灵为师。”
“其实他也没收我为徒,只是教了我一年的棋,可我心里认定他了。”
“你是有情有义的,所以你是要去吗?正好这杨玄保府上遭了晦气,你上门趁火打劫,只要不伤天害理,其余百无禁忌。”当下说了杨公子在醉仙楼的状况后又道,“这杨公子之所以遭此一劫,该也是有人在背后动的手脚,若你能把这件罪责担了,对你找师父的事,也有助益。”
“那就去!”石兰狠狠咬下最后一颗山楂,摆出视死如归的表情道,“卦金呢!”
“准了再收,至此三卦了,若准了,你也不会赖的是不是?”
“当然,若我能活着回来,双倍给你都行!”
“一卦十文,一个子都不能多要,这是规矩!你若回不来,卦金也不用给了,贫道去给你收尸!”
“你一日九卦,一卦十文,猴年马月才能财,离开这方圆小客的穷地方啊?你算的这么准,该多要些!”
小神仙笑道:“贫道命里无财无权,无名无望,无妻无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要多了,只怕没命花。”
石兰听此话,不禁心生悲悯,这神仙般的人物,能算尽天下人,却只能穷困潦倒,孤独无依的度过余生,可见天下事,都有缺憾,无外如是。当下点点头,慷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