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综的语调时而暖时而冷,让石兰觉得与之交谈十分困难,索性也不再回了。他们二人以及萧忠步行至小神仙那破旧的卦摊。因昨晚上下了一阵子的雪,今日便似乎更为严寒了些。小神仙还是昨日那一袭破旧灰色棉衣,落魄非常,石兰从腰间取了三十个铜钱放在了穷凶极恶那几个字眼上,道:“我来送卦金。”
小神仙收了铜钱笑道:“真的能找到你师父了?”
石兰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有八成了,只要有线索,我就不会放弃。”
萧综站在一旁,居高临下顺着他们拿钱的手扫了一眼桌上面的字眼,听了他们一耳朵的对话忍不住道:“你给人家指的路,怎么反问别人能不能找到?”
小神仙这才抬头打量了萧综,似乎是有些惊讶,怔怔的瞧着他半晌没有说话,萧综最厌恶别人盯着他看,心里不悦道:“我不请你算命,不用盯着我看。”
小神仙道:“失礼了,若贫道没有猜错,你便是豫章王?”
石兰奇道:“你认得他?”
萧综也是一惊,有些事从别人口中听来,风轻云淡,但真碰上明眼人,还是这般落魄不堪的明眼人,让他不能不诧异。
“初次谋面,不认得。”小神仙道,“但非常有幸能见到这样的人。若是他肯跟你说褚嬴的下落,你多半是能找到的。”
萧综更加听不懂了,装糊涂道:“谁告诉你本王知道褚嬴的下落了,胡说八道。”
“贫道会不说话,但不说胡话。”
萧综一句话顶回去道:“好啊,那你说出个道理来。”
小神仙摇摇头道:“不能说。”
“那你就是胡说八道。”
小神仙夹住一枚铜钱,放回桌上道:“你看这枚铜钱,你要看它的反面,那就得把它反过来,但反过来,你看到的也只能是事物反过来的正面,还不是正着的反面。你要的道理就是你看不到的反面,贫道一旦说出来,就是颠倒了因果,果又变成了因,而所说之事就随之变了样子,所以不能说。”
萧综轻笑道:“如果因果随时会变,要你们算命的有什么用。”
“当你无路可走时,贫道可以指一条路。”
“听说你还敢算人一生祸福,似乎在说命由天定,若因果时时在变,何来命由天定。”
“那是另外一回事,天定的是命,未定的是因果。命也是因果,不过这个因果太大,人无力改变,可称之为命。”
“如果人不认命呢?”
“脱出命格之人,下场多半不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卑贱之人变富贵,穷困之人转达,自古至今,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还青史留名,下场怎么不好了?”
“卑贱富贵,穷困达这些不过是俗世眼中的表象,和命格没太大关系,卑贱穷困之人,若有过人之处,譬如坚毅有恒,体健聪慧,为人通达,乐善知命,那他终将成为大才,也难以久居卑贱穷困之地,这也是他的命,不算脱出命格。同样,有些人生来富贵,却狂悖纨绔,不知守成,早晚有一日会落得一无所有,这也是他的命格。所以有些看似人生来卑贱,命却不错,譬如你身后的这位就是福寿双全之人。”他指了指萧忠道。
萧忠听了喜滋滋道:“是吗?那承你吉言。”
小神仙和气的笑了笑道:“而有些生来富贵,命也不错,可偏要与命运作对,如桌案上的这些人,再好的命,也要化为乌有。”
萧综感觉出来他语有所指,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相见也是缘分,贫道送你两个字,知足,若能知足,便可诸事顺遂。”
石兰一拍手道:“唉,今天他爹也说他不知足了,看来他是真不知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还没问他要生辰八字。”
“看一个人的性情,不需要生辰八字,只看他的眼睛就够了,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性情,一万个人里未必有一个,更难得是生在一个富贵以极的人身上,不是好事。”
萧忠听了不禁十分担忧道:“那有解的方法吗?”
“有,但是跟没有一样。”
“怎么说?”
“他的性情,注定了他不会听任何人的劝,所以任何良方,与他无用!”
萧综听后非但没有忧虑,反而不在意的一笑道:“那你说本王是天生的坏命,还是你说的自作自受的坏命。”
“后者!”
萧综指着桌案上的字道:“在这里面吗?”
小神仙点点头。
萧综一笑道:“你说本王是穷凶极恶?”
小神仙摇摇头道:“不是恶。”他犹豫了一下,才道,“是疯。”
石兰都听不下去了,看着萧忠便要怒,连忙挡在前面道:“小神仙,过了啊,我跟他相处一天了,他言语正常,举止有度,肯定不是疯子,他要是个疯子,那世上没几个正常人了。”
小神仙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才看到他的眼神,坚毅而冷硬,感情藏得极其深厚,有这样的眼睛,只要他认准的事,他会将自己的命也放在筹码里,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说是比赌徒还要疯狂。你只看到他漫长一生的片刻,当然看不出疯,他一生,可能只疯一次两次,但这一两次,也一定是致命的。在贫道看来,那就是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