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综离开褚嬴的身边,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很远,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孤独的灵魂,漫游在喧嚣的城市里。他有时会觉得身后有人,可是一回头,鬼影也没有。也许他多疑了。
在街道上无人的角落里,一种心境涌上心头,他想哭。眼眶涌出了两滴泪之后,他觉居然有些控制不住,其实他没有很伤心,一边落泪,他一边还觉得,不过是一件小事情,他准备原谅褚嬴了。可是眼眶就是不争气,连着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想为眼睛送泪水。
他觉得不是自己在哭,是时光的这具身体在哭。他知道,像褚嬴,和自己这样的灵体,最怕这些波澜起伏的情绪,他甚至恶意揣测,这具身体,是想通过哭,将自己哭出去。
于是他开始克制,眼泪不再流时,心口还在抽抽,尽管他能控制的住,可还是想哭,想找个地方偷偷的哭,可他不想去褚嬴那里,他身上带着租房的钥匙,就先去那里走了一趟,他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整理心情,他不想让人再看到他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肿的。
这套房,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人住过了,尤其是洪河那间,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时间就是这样,悄无声息的漫涌,没有任何声响,一回头,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免得了被揭过的命运。谁都不例外,连褚嬴,五蕴子在内,不同的是,他们的时间跨度比起人,长了许多,而五蕴子,没有自己的时间,却总是收集时间。
他揭开了防尘布,在床上躺下。脑子里过着褚嬴,时光,茅清竹,还有时光妈妈,甚至江雪明,洪河,方绪,俞亮等人,他们这些人,本就在时光的记忆里,因此不用他刻意用心,就摆在了那应有的位置,从萧综的角度去看,比时光身临其境的记忆还整齐,里面有眷恋,有热爱,有温暖,有脆弱,也有不堪回顾的伤痕……
他不知道自己整理这些记忆做什么,也许不是他在整理,是这具身体的脑子在整理。他想到这一层就糊涂,就好像他不知道刚才是谁在哭,这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想,还是身体在想。他可以去影响身体,身体也会反过来影响他。他和时光的身体就好像分隔在两岸的部分,任谁高呼一声,都会听到彼此的声音,如果恰好不谋而合,快乐或者悲伤就会像潮水扑过来,可他们就是无法靠近。
而此时,一些记忆,顺着见过的人,像一条藤蔓一样被牵了出来,一条接着一条,很少有间断的痕迹。萧综惊讶的现,时光的记忆,为什么像棋子落在棋盘上一样,一格一格,整整齐齐,他从未见过这么整齐的记忆。哪怕是在围棋的世界,杂乱的局面也是常有的,更何况人的世界,这显然是经过时光刻意整理过的记忆,他会把重要的记忆保存,将不重要的记忆剔除。
这就像一个袖珍的书屋,里面藏着短暂的时间,有序的人和事,每一段,都被珍藏的光洁如新。这书屋里,满是围棋,满是褚嬴,还有妈妈,江雪明,洪河,俞亮……
还有个爷爷,萧综还没见过他爷爷……
萧综有一个念头,是不是该去见见这个爷爷,随后又骄傲起来:“他的记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相比起来,萧综的记忆就像云朵,应该说很多人的记忆都是云朵,会随风而逝。即使跨越了千年,看了时光的记忆后,萧综回往事,也未必比时光多存了什么珍贵的回忆,相反,因为他的轻慢,许多亲身的经历,都是残缺的。时光是一个能将一瞬过成永恒,将十年过成千年的人。
在萧综眼中,这样的人是可爱的,也是可怜的,这样的人,如果有爱,是深刻的,如果有遗憾,也是深刻的。他会给自己铸造一座精巧的牢笼,再也无法出去。可哪里又不是牢笼呢。萧综觉得自己才是身处牢笼,千年前困在身份的牢笼,一千多年又困在棋子的牢笼,如今又困在褚嬴的牢笼,偏偏自己还没有斗志挣脱。
萧综休息了片刻,也觉得一个小小的空间也像牢笼。
他走出门去,又碰到了方绪,方绪开车看到了走在路边漫不经心的时光,他停下车,喊了好几声,时光好像都没有听到似的。
方绪下车追了上去,上前递给时光一张黑色卡片道:“晚上我带队友来这个会所里聚会,你如果能来,我很欢迎。”
说完就走,走了几步又转身道:“听说你失恋了,男人失恋不是坏事,晚上来,我给你介绍女朋友。”
方绪虽然浪子回头,戒烟戒酒,可有时候太清苦,也着实惨无人道了点。他毕竟是有钱公子哥儿,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就是揭了三层“资本家”的腐蚀,也还有十分“少爷”的血脉,就是一周有五天是清修,也有一两天是自由的生活。这一两天,可能是他世代为商的家宴,可能是业务上的应酬,也可能是新朋旧友的攒聚。总之他的社交,他的浮夸习气,虽比过去减了大半,甚至是八成,但那一小半,那两成,反而成了必不可少的热闹。他自己也需要,他的人际关系也需要。
这不,今晚就组了围达gc队友的局。身为老板,不关怀下属是不负责任的,一个团队的凝聚力,可不是工资来的,身为商人后代,若这点儿觉悟都没有,那就太“忘本”了。
而商人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利”,而时光,就是让他预想到围达gc一日千里的“利”。他老早就想笼络时光了,可毕竟身兼棋手和老板,带队多重身份,方绪不可能像纯粹的商人,拿银行卡里的数字去利诱时光,那样太蠢不说,还和自己的身份相悖。对方绪来说,棋手的身份,可说比老板的身份还重要许多,老板可以不做,如果在围棋圈立不住,想想大概是“晚景凄凉”,只能回去投身家族事业了。所以那种不要脸硬挖人的事情,肯定不能做,做也不能明目张胆,不能太刻意。
可是他不知道,这次笼络错了人,可也笼络对了人。
萧综看了看那张卡片,正面写着“华星俱乐部”,卡号4536,右上角还印有一个花状的红色1ogo。背面写着地址,电话,萧综笑了笑将卡片随手塞进了上衣兜里。
如果换成原来的时光,或者看不出来方绪的意思,或者看出了干脆不会去,毕竟许厚对他有知遇之恩,也有雪中送炭的情分。他怎么会在事业稍有起色的时候,就得鱼忘筌呢?
可现在受邀的萧综,萧综是比时光更不好笼络的人,但他的心不好笼络,人却极好笼络,甚至只要利益是他要的,情分都可以往后搁一搁。
以他对时光的记忆去分析,他已经看出了方绪的意思,萧综对方绪没有特别的情分,可他彬彬有礼的邀请,让人觉得如果拒绝,是对生命的浪费。
他的心情骤然间和这具身体劈开了一条裂缝,眼前豁然开朗,因为这一刹那,他找到了和这具身体完全不一样的分界点。他不会宥于小小的天地里满足,他是飞翔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