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明知道时光喝了酒,不知又是和谁喝的酒,回家时间又这么晚,说不定又去找那个神气活现的女生了。想到这一层,她对时光的依恋和爱意,登时化作怨憎和气愤,抬手就拧住时光的耳朵,道:“去喝酒,谁让你去喝酒的,你今天不是有比赛吗?知不知道喝酒要死多少脑细胞。”
按说时光比前两年身高又增了半头,她拧起来早就不顺手了,可是自小她见时光犯错,都是这套娴熟的动作,长大之后彼此虽然客气多了,鲜少动手。可江雪明这两日来,被时光撩动了心思,昨晚又生了气,今天知道时光有比赛,忍了好半天才没有直接找他做出气筒。如今又碰上时光喝酒晚归,此时说不得是新账旧账一股脑的记在时光头上,再顾不得什么客气,只恨不能将时光暴打一顿为快。
萧综也是万没料到她忽施辣手,他一生之中,虽算的上心狠手辣,可从未打过女人,他又是个冷面神,动辄流露出些心狠手辣的举动。是以即使最敢欺凌他的寿阳公主,其实也未曾对他拳脚相向。过去他若行事不妥,惹公主生气,不过是被冷落,或者赶出公主府,话虽说的狠绝,但彼此都留有体面。总之只要他时时以寿阳公主为尊,寿阳公主便喜欢,寻常错事,寿阳公主常常懒得约束他。
他在南梁的王妃袁氏性情也是温婉娴静,即使与他意见相左,只是好言规劝,任他听与不听,都从不曾对他流露半分泼辣和愤怒。
萧综想着,如果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敢拧他的耳朵,那也该是茅清竹,怎么是这个毫无关系的女人。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这么拧耳朵,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虽觉得心里不平,却生不起气来,反而脱口告饶道:“疼,疼,松开。”他出口才隐约记起,这是时光的语气,自己才不会这样求饶的。
“疼还是轻的,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晚才回来,还喝成这个样子,让你妈看到,又该担心了。”
萧综顺着她的手劲儿,做出听话的样子道:“江姐姐,我错了,您先松开手。”
江雪明素知时光屡教不改的赖相,却又总吃他求饶的那一套,看他如此,心中也不怎么气了,松了手道:“看你态度还算好的份儿上,今天饶了你,下次不许再犯。”
不想江雪明一松口手,萧综便连躲了几步,脱离掌控才敢回嘴道:“我是下完棋才喝的,又不耽误正事,你也管的太宽了,还没嫁人,就这么喜欢管人,是想当人妈妈吗?”
江雪明被这个混世魔王气的七窍生烟道:“时光,你站住别动。”
萧综知她又要动手,撒腿就跑,江雪明低头捡了一块小石头,朝萧综跑的方向丢去,虽然她知道多半打不中,可还是刻意收了三分气力,小石子距离萧综三米时,就已落地。萧综回头得意的道:“傻子才不动呢……”他本想多说几句气她,报刚才拧耳朵的仇,可夜幕中,路灯下,他见江雪明红了眼睛,不知为何心头一热,竟有些不忍,此刻那些话也说不出口了,他知道,多半是另一半的缘故,他压抑住想上前哄江雪明的感觉,嘴角撇出一抹倔强不驯的笑容,转身就走了。
为何一想时光的心思,自己心中就会生起骚乱,他不能以自己的喜而喜,不能以自己的怒而怒,好像身体里住了两……不,是住了许多人,可自己只是这许多人中的一个。这种感觉并不好,让他觉得很累。
他轻手轻脚的回家,还是惊动了妈妈,他应了一声,才进入自己的房间,有一种轻盈的窃喜,随即又变的沉重。
他见床头的桌上,有一面镜子,便忍不住拿起来照,可镜子里的自己,既没有自己的形,也没有自己的神,那双干净的眼睛不是自己的,那有温度的眼神也不是自己的。他坐在床头,沉静半晌,才从那面镜子里找到一抹高傲又冷酷的眼神,他这才如释重负的将镜子扣在桌上,自语道:“这样下去,我会越陷越深。”他撇见手中折扇的扇坠光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不再想,收拾了疲倦,自己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时,却比睡前更累,好像做了一晚的苦工,又似乎魂游天外,只是生了什么,他一点也不记得,他认真回想,也想不起来一点儿梦境,前天亦是如此,他纳罕道:“难道我在他的身体里,没有梦吗?”他立刻否决自己道,“不可能,如果没有梦,我不会这么累。或者我根本看不到他的梦。”
早上妈妈给他准备了早餐,叫他起床,现他早早的起来了,有些诧异,但也不以为意,只调侃了一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便上班去了。
萧综想起昨晚的事,给褚嬴打了电话。褚嬴说话却有些奇怪,又是关心他还是否生气,又问他身体怎么样。语气一反常态的亲和。萧综不明就里,想问清楚,又放不下自己的骄傲,反而嘴硬道:“你是想问他有没有回来,我有没有变成时光?不好意思,暂时还没有。”他一句话将褚嬴堵得没了下文,萧综问他位置,听说他去了兰因寺,萧综先是生气,过后便道:“你快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褚嬴自兰因寺回来后,将那日抢走的月令石也还了过来,丝毫没有昨天撕破脸的迹象。萧综不免心中别扭。故意说些话打破肉麻的气氛道:“你哪根弦搭错了,你看清楚,我不是时光。”
褚嬴却温柔的说:“我知道,你有空么,我想跟你下一局棋。”
萧综道:“下什么棋,我叫你有别的事,我找到了七颗五蕴子的线索,让你回来帮帮我。”他将昨日的见闻和褚嬴说了。
“哦。”褚嬴此时心中只想着下棋,对萧综的话表现的兴味索然道,“既然是有主的,那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拿不到,你着急也没用啊。棋子在那又不会跑,不着急,我现在只想和你下棋,心痒的不行。你该先帮帮我才对。”
萧综这才生了疑窦道:“你有事。刚从兰因寺来,那里的和尚没和你下棋?”
褚嬴放下身段,做乖巧状道:“不一样嘛。而且你急急忙忙的叫我回来,我今天还没来的来得及跟懒和尚对一局。”
“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我不吃这套啊。”萧综看他复现棋痴的神态,似乎只要让他下棋,什么事都能妥协,萧综被他看的浑身毛,十分抗拒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不说清楚,我就不和你下。”
褚嬴矫情的直言不讳道:“从你离开五蕴子后,我的心境一日比一日没着没落,今早醒来,就觉得丢了些什么。想来是你在里面待久了,我留下了什么后遗症,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今早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跟你下棋,跟你下棋一定能缓解我的难受。”褚嬴看他有些动摇,摇着他的手打晃荡道,“求你了,好不好嘛。玲珑最好了。”
玲珑心惊讶道:“你居然叫我。”它一愣神,不自觉有些感动,心中也忽然清明起来,它险些快忘了自己,他以为自己是萧综,在时光的身体里又以为自己被影响,褚嬴一叫它的名字,它这一刻似乎又谁也不是,只是一颗心。
它一恍惚,已被褚嬴拖回了卧室的棋盘旁边,褚嬴只央告着要下棋。这一刻褚嬴是痴人,而它是痴心,其实它要的从来就是有人把它这一颗心放在另一颗心里。好像只要褚嬴眷顾它,它做什么都愿意,哪怕它隐隐感觉到褚嬴在欺骗它,哪怕它最恨被人欺骗。人心总有一份偏执可以推翻所有坚持,成为旅程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