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点头,没有正面回答文尧的问题,“你还记得被那位老人拦住时的情形吗?”
文尧下意识收紧手指,“当然记得,我觉得很恶心。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我可能就让他拍了。但我女儿也在,我不希望我女儿出现在那种人的镜头里!”
明恕道:“那种人?”
文尧突然问:“警察先生,老人就一定值得被尊敬、被爱护吗?那如果是恶毒的老人呢?”
明恕身子向后一靠,耐心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善良、高贵的老人,但是更多的,却是恶心、鄙陋、贪婪的老怪物!”文尧渐渐激动,就几句话的功夫,手臂上已浮现出一层鸡皮疙瘩。
她频繁地抚摸着鸡皮疙瘩,而明恕正观察着她这细微的肢体动作。
“和那个老头一样的人我见多了,他们的眼神让我恶心到想吐!”文尧继续说:“你以为人老了就没有欲望了吗?不,绝对不!他们只是身体老了,别的……”
说着,文尧面颊泛起愤怒的红晕,“正是因为身体不行了,有心无力,他们看年轻女人的目光才更加猥琐、露骨!这种人我真的,我真的见得太多了!”
明恕想起文尧的职业——疗养院护士。终日与风烛残年的老人打交道,已经令她对老人这个群体产生无法扭转的厌恶。
“人老了,就成了妖魔鬼怪。”文尧缓下一口气,平静了些,继续道:“我就明白说吧,我讨厌所有搞街拍的老人。他们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捕捉美’,什么‘现美’。我同意他们捕捉了吗?他们算什么东西?看到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就死皮赖脸跟上来,非要拍,不拍就拦着不让走,你还不能推开他们!你告诉我,这不是骚扰是什么?”
柠檬汁已经被放回桌上,仍是没有拧开。明恕拿过来,打开,再次放在文尧面前。
文尧胸口起伏,“谢谢。”
“不客气。”明恕很绅士地笑了笑,“你与那位老人争执时,想过事后会被在网上吗?”
文尧沉默许久,忽然抿住唇,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我知道。”
明恕:“嗯?”
“我是故意的。”也许是因为面前坐着的警察太迷人太可靠,文尧不知不觉就将实情倒了出来,“其实要摆脱那个老头不算困难,我也不是头一回被他那种人纠缠,以前都是快走掉了事。但我前一天在疗养院受了气——也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色眯眯地看我,非要我喂他吃药,还让我陪他去花园,摆出各种姿势,供他拍照。我们是私人疗养院,最讲究的就是服务,我……我不能拒绝他。如果我不配合,他就会向管理处投诉。上个月就有一个护士被投诉了,停职扣薪。我跟她不一样,我是位单身母亲,工资对我来讲非常重要。”
明恕轻皱着眉,眼神渐深。
“第二天我轮休,带女儿去买衣服,不巧就遇到那个老头。他拿镜头对着我女儿,我突然就觉得特别愤怒,好像积蓄的怒气终于找到了泄口。”文尧深吸一口气,“当时我们周围有不少人,我知道,只要我大声呼救,那些人一定会凑过来,会拍照、录视频,然后传到网上。所以我将孩子抱了起来,一边与老头争执,一边求救。老头居然还不放弃,说我的孩子可爱,硬是要给我们拍照。”
明恕说:“你们拉扯的过程,全都被拍下来了。”
“对!都被拍下来了!”文尧瞳光摇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很快,我就看到网上出现了我和老头的帖子。所有人都在骂老头,还有别的为老不尊的禽兽。但没过多久,帖子就被删了。”
“你为删帖感到遗憾?”明恕问。
“遗憾?”文尧摇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当时如果再不删帖,网友们可能真的会去‘人肉’。警察先生,你也许不了解网络的生态。”
明恕摆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一件事展到高潮,必然出现反转。”文尧说:“停留在‘人肉’之前是最好的,大家如果去‘人肉’那个老头,不仅是犯罪,最后还可能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我只是想泄情绪,顺道给他一点教训,没有必要做得太绝。”
明恕一笑,“‘人肉’确实不应该。”
文尧倾述完,小半瓶柠檬汁入腹,这才察觉到自己也许说得太多。
很多人是不擅长控制情绪与言语的,在某种情形下,只要听者擅长用眼神与话语去引导,他们很容易一股脑就把心中想法全部吐露出来。待到吐露完毕,才意识到不该说这些话。
文尧不安地看向明恕。
明恕回以一个淡笑,“你的亲戚朋友,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文尧想了想,“都知道。”
“都”这个概念就大了,明恕没有往下问,起身道:“今天谢谢你跑这一趟。”
文尧松一口气,跟着起身,“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们叫我来,是想查‘人肉’事件?”
明恕盯着她的双眼,几秒钟后摇头,唇角勾起无懈可击的笑,“别担心,例行调查而已。”
案件掉入了一个僵局,罗祥甫身边的人不少有作案动机,但作案可能却依次被排除。至于曾经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强拍事件,网友们当时虽然群情激愤,但时隔一年,别说动手杀掉罗祥甫,就是有几人还记得这件事都要打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