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融的汗水涔涔而下,原本以为只是文坛的斗争竟然这么复杂?
卫瓘笑道:“胡问静能够在《二十四友艳行记》中大获全胜,只是因为贾充站在她的背后而已。”说贾充站在胡问静背后肯定是说大了,但是贾充一定暗示过二十四友和其他人不得用官位压制胡问静,不然二十四友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而胡问静扫黄的时候更不会一个官员都没有蹦出来唱反调。能够在洛阳开书店,就算背后没有一丝丝的官员和门阀势力,找个大腿出头与胡问静说和都不会吗?官场统统闭嘴就足以说明贾充和皇帝司马炎施加了压力。
魏融吓呆了:“陛下施加压力……”他为什么不知道?
卫瓘笑着:“陛下不需要表态支持胡问静,他只需要说一句‘真是有趣啊’,满朝文武谁会不识趣的打断陛下看好戏?”
魏融怔怔的坐着,明明从头到尾看着《二十四友艳行记》事件,听卫瓘一解释,为什么感觉到了火星?
魏舒摇头,这傻孙子原本就没抓住重点,被卫瓘随意的引申了几句更加不知道重点在哪里了。他继续道:“陛下想要给太子培养人手,可是有个重要的问题,就是那些人是可以留给太子殿下的。”他指了一下卫瓘和山涛:“很明显,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可能的。”他唯恐魏融想岔了,又道:“朝廷中衮衮诸公,贾太尉,任尚书,张太常……谁不是六七十了,等待太子即位,我们这些老家伙只怕早就在棺材里了。”
“而且,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未必是支持太子即位的。”卫瓘毫不掩饰的道,朝中大臣至少有七八成不支持太子继位,司马家族枝繁叶茂,脑子正常的男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为什么偏要挑个最愚钝的?
魏融道:“陛下怕太子登基后被群臣……”有些词语还是不敢说出来。
卫瓘冷笑,就是这样,司马炎唯恐朝廷的大臣和门阀架空了司马衷。“前车之……”他硬生生的忍住。
房间内众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自汉灵帝以来短短百十年,权臣架空皇帝者有之,篡位者有之,司马家就是权臣掌握兵权篡位的典范,他哪里敢信任朝廷大臣?司马家掌握天下之后迫不及待的将族中的亲属尽数封王,且是有领地有军队的实封王,一副恨不得将大缙所有军队所有城市尽数掌握在手中的架势,还不是因为司马家唯恐有权臣篡夺了司马家的王朝。
魏舒轻轻咳嗽一下,道:“所以,对陛下而言,这辅佐太子的人才只怕必须从朝廷之外挑选。”
他道:“胡问静是寒门……”卫瓘失笑:“胡问静也是寒门?老魏你休要说笑!”转身看四周,道:“幸好张华不在这里,否则一定和你翻脸!”
寒门以为是穷人的意思?寒门是指家中没有出过高官,没有权势,每天没有无数车马登门拜访的“门阀”!寒门也是门阀!胡问静出身不过是乞丐,穷得门都没有,算P个寒门?胡问静如今有钱了,还有个小官的职务,她的子孙后代倒是可以自称寒门了。
魏舒也不与卫瓘争辩,改口道:“胡问静不是门阀出身,背后没有势力,不需要担心有门阀影响她的行为,又是本朝唯一的女官,想要上进就必须抱大腿,还有一些能力,如此条件简直是为太子量身定制的。陛下怎么会不看重胡问静?”
魏融重重的点头。魏舒温和的问道:“现在你知道胡问静最妙的一步棋是什么了吗?”魏融皱眉,依然莫名其妙。卫瓘和山涛苦笑,这憨厚的孩子绝对不能当官,否则死无葬生之地。
魏舒温和的笑着,心里都要哭了:“胡问静最妙的一步棋是自污了名声啊。”
“胡问静是个女子,若是辅佐太子,却取代了太子妃贾南风成了新的太子妃,贾家怎么办?”
魏融瞠目结舌,还有这个担忧?
“若是胡问静在陛下和贾充的培养之下不断地成长,却爱上了司马家的某个俊才,愿意为那司马家的才子干掉太子,助情郎登基,陛下和贾充怎么办?”
魏融刚刚快干了的汗水再次涔涔而下。
“若是胡问静成为太子的臂膀,成为六部之首,或拥有重兵,或知道太子的秘密,某个大臣忽然为其子孙向胡问静求亲,许胡问静当家主母之位,胡问静会不会就嫁了,会不会就从对太子忠心耿耿,转变为替子女谋取福利?”
魏融使劲擦汗,房间内还是太热了,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魏舒看着傻孙子,这个孙子缺少正确的指点,以为世界都是单纯美好的,压根不知道人心险恶,有他指点定然可以变得聪慧的。“这还只是最普通最没有技巧的几种可能,朝廷之中人人都能想到,陛下和贾太尉怎么可能放心胡问静?”
魏融终于理解为什么魏舒认为胡问静的臭名声是最关键的一步了,失声道:“所以,胡问静的名声越臭,越是不可能嫁入豪门大阀,越是不可能成为王侯的妃子,忠心度就越是可靠。”
卫瓘摇头,魏融偏激了,区区一个臭名怎么可能尽数预防那些变化?他温和的道:“只是一个态度。胡问静从卖官鬻狱开始就在表明一个态度,她不会走‘后宫干政’的道路,不会靠枕头风,不会把嫁入豪门当做人生目标。”
魏舒和山涛缓缓的点头,虽然不知道胡问静为什么会有如此悖逆世俗的念头,但是哪怕一直追溯到胡问静在谯县的行为,都可以明确清楚的看到胡问静一直努力在把自己从“才貌双绝”“嫁个有情郎”“成为皇帝的女人”等等女性最喜欢的标签之中摘出来,处心积虑的想要让所有人以为自己是个恶妇污女。
卫瓘有些不屑,什么处心积虑,根本就是瞎搞。“若是老夫易地而处,第一要做的就是建立好名声,然后嫁入豪门。”以为拿把刀真的能够杀出一条血路?胡问静那是祖坟冒青烟了,谯县都是废物,不然胡问静坟头的树已经七尺高了。老实学淑女,树一个好名声,嫁到谯县的门阀之中才是最稳妥的道路。
魏舒摇头:“胡问静一心想要当官,当然看不上那些谯县的寒门。但是入了京城之后依然不想要好名声,真是有些奇怪。”他可以理解胡问静在谯县的作为,不污早就被隔壁卖水果的强娶了,不凶残已经被门阀的少爷抢去暖床了,可到了京城之后搞个污名,一副唯恐被豪门看中被皇帝赐婚的模样,又是为了什么呢?胡问静的行为都有脉络可寻,唯有这一点无法理解。
山涛没有兴趣深挖胡问静的内心,道:“总而言之,一个名声臭不可闻的污妖王很是让陛下和贾太尉满意。对贾南风没有威胁,被其他门阀公子色诱的可能极小,真是可以放心的拉胡问静做一面旗帜啊。”
魏融愕然:“旗帜?”
魏舒卫瓘山涛一齐笑:“不作为一面吸引没有背景的年轻人投靠太子的旗帜,难道真的以为胡问静才华盖世,可以委以重任独臂擎天?”已经说了很久的胡问静目前只是官员中的普通水平,从年龄上看虽然还能突破,但那是不稳定因素,难道因为一个几岁的幼童能够写字就当做了大书法家?神童变成废物的例子要多少有多少。
卫瓘笑道:“孔融不就是神童变成废物的典型?”孔融当然不是废物,但是与幼年让梨的惊艳相比,长大后不过了了。
“培养胡问静不过是贾充和陛下的一步闲棋,谈不上多么的重要。”山涛温和的道,然后又咳嗽了。若是贾充和司马炎真的以为胡问静能够成为六部尚书等等肱股之臣,哪里会让胡问静在礼部当个小官。对贾充和司马炎而言胡问静只是意外之喜,若是真的成材当然高兴无比,若是没有长大后废了,也不过是此刻小小的关注了几次,开了一些方便之门而已,并不费什么资源。
话题渐渐的深入,几人不在给儿孙辈解惑。
山涛道:“任恺有些诡异。”魏舒沉默,任恺越老越糊涂了,一连失误了几次,一辈子积累下来的名声眼看要在老年丢的干干净净。
卫瓘手指夹着棋子,在棋盘上轻轻的敲着:“任恺确实老实的过分。”任恺没有识破胡问静的假卖官鬻狱真求大腿的做法,卫瓘信,任恺已经老糊涂了。可是胡问静假卖官鬻狱的手段被揭破之后,任恺依然没有一丝动静就不太合理了,按照常理,任恺要么就老糊涂一般在家中大骂胡问静忘恩负义什么的,要么就雷厉风行的将胡问静革职查办,赶出朝廷。
可任恺什么都没有做,好像一切与他无关,这是表示任恺看穿了贾充和司马炎的计划吗?任恺与胡问静渊源极深,也没有翻脸决裂,是不是想要留着胡问静的关系,在关键的时候出手?
二十四友在天香楼前负荆请罪的时候任恺冒了出来,真是意味深长啊。
卫瓘长叹一声,揉着太阳穴,总觉得万事不顺心,怒骂道:“朝廷之中个个都是废物。”这大缙朝的老一辈还能看,年轻一辈就没有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他恶狠狠的看山涛,若不是山涛等竹林七贤玩什么玄学,玩什么清谈,坐而论道,整个大缙朝怎么会都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