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雪律这一年才八岁。
他再怎么早慧,也没有一手娴熟的画技,他只能口齿清晰又缓慢地描述大概的样貌:“一个瘦瘦高高的叔叔,脸有点尖。”
随着孩子开口,众人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心弦紧绷到极致,呼吸也悄然屏住。他们是心里不报什么希望,毕竟一个才上小学的孩子,能提供什么重要线索呢,可耳朵还是情不自禁地竖起来,不错过每一个字。
这个“叔叔”一出,众人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明白了这孩子应该什么都没看清楚。
仓库管理员已经说过了,对方虽然记不得那名员工的样貌,可年龄大概是一十出头。
众人强忍着失望。
没想到,小男孩一抬头,顺手一指,指了蒋飞和秦居烈,“跟他们一样老”。
一群分局警察望了两名脸嫩得能掐出水的年轻新人,又注视着孩童认真又黑白分明的眼睛,差点没绷住表情。他们怎么忘记了,这孩子差不多八岁,正是在称呼上胡乱的年龄。
不过……
一十出头,准了!
于是众人呼吸又急促起来。
小男孩又陷入回忆,用自己的语言道:“那叔叔头发修剪得很整齐,笑容很温和,眼睛很红……”红血丝蔓延在眼白附近,也因此,孩子多看了几眼。
小男孩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眼睛,在场年龄比他大的刑警盯着孩子那双黑色秀气的瞳孔,心里再次陷入失望。
他们能看出,这孩子尽力了,可这些线索并没有什么用。
除非他们连夜画出一幅嫌疑人的画像,让孩子努力去辨认哪里画的不对。
还有一名因熬夜,眼睛发红的小警员问了一句:“红眼睛,小朋友你确定没看错?”
不会看到他们红眼睛,就把凶手与他们认错了吧。
可孩子这些话,落在不同人眼里拥有不同的效果。落在林先生耳朵里,无异于晴空落雷,他脸色变幻起来,一个箭步走过去,握住孩子的肩膀:“小朋友,你说那人头发修剪整齐,眼睛微红是吗?那他的指甲呢,他是否有下意识眯眼的动作?”
孩子吓了一跳,慢慢地回答:“有,指甲很整齐,跟我一样……他也有眯眼。”
“准了!准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林先生如同得到了什么灵感一般激动得喃喃自语,握住孩子的肩膀夸道:“小朋友,你帮了大忙了!”感受到孩子的惊恐,林先生放开了他,在原地来回踱步,片刻后他大声道:“这是一个巨大的线索,不过也
是我个人猜测。”
这句话引起警局内部一阵震动。
“林先生,请问是什么线索?”
众人心里一惊,纷纷追问道。省局的专家绝不会无的放矢。
“凶手的眼睛有点红,还下意识眯起眼望人,这是典型的近视特征,可能是刚学会佩戴隐形眼镜,技术还不熟练。”一个人不会特地前往十几公里之外的地方购买自己需要的东西,即使是凶手,所以警员只需要调查燕台区附近十公里范围内的眼镜店就好了,调查范围缩小在:七月,一十出头年轻男子,购买隐形眼镜,时间不会太久。
凶手是近视眼,之前是边框眼镜,监控中的他没有戴眼镜,可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他很可能会重新佩戴边框眼镜,躲过警方的追踪。
“!!!”
众人总算意识到了其中关联,也第一次感受到线索离自己那么近,他们努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
“还有……我刚刚问了那孩子指甲和头发,我怀疑那名投毒者他不是单纯反社会人格,一个报复社会的疯子。”
改变形象还有一种可能,他在这七月经历了什么,让他想抛弃过去的那个“自己”。
这时候,林先生总算可以说出他那个埋藏在心底的猜测了,他唏嘘长叹道:“如果是报复社会,我倾向于投毒者的人生要么一直不顺遂,要么他应该在六、七月份突然遭遇了什么重大的失败变故,工作生活、家庭或者爱情上皆有可能,也正是这场变故激化了他,让他做出一系列行为,也生出改头换面的想法——”
他亲自动手,可能也是想证明什么的信号。
所以警方的侦查方向,可以落在这两个月生活困顿、遭遇挫折的人身上。换言之,就是六七月受了什么刺激,导致报复社会。
想到这里,林先生再一次握住孩子的手,动作轻柔地上下摇晃,语言恳切道:“小朋友,你真是帮了大忙了。”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警方也许依然能抓到凶手,但总要经历些许波折。林先生知道这孩子是幸存者,注视着对方懵懂的脸庞,难掩怜惜地摸了摸对方柔顺的头顶,口吻饱含鼓励地说了一句:“小朋友,不要害怕,大难之后,必有后福。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勇敢,以后要勇敢地走下去。”
一份详细的犯罪侧写就这样出炉了。
为这一起特大案件如明灯一般指引了方向。
南城分局的人几乎不敢相信,惊讶地微微咧开嘴,随着信息逐步完善,他们猩红的眼眸之中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他们立刻按照这些线索去找人。
与此同时,电视台也同步更新了最新消息。
为了安抚惶惶不安的民众,英姿飒爽的女主持人,在午间新闻和晚间新闻时段,连续花了五六分钟插播最近案情的进展,同时公布了警方的侧写内容:“请问燕台区的居民,你们身边左邻右舍或者熟悉的人员中,是否有可疑人员。他的具体特征如下:性别男,年龄20到25岁,中等身材,身高在170到175之间,学历可能在
高中大学以上。性格孤僻内向,不太合群,喜欢独来独往,有一定的心理问题,是一名近视人员,近期可能配过隐形眼镜。在六、七月份可能经历过人生重大变故,不限于工作家庭或者爱情。请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认真审视一下自己的周围,如果您认为身边有符合我们描述特征的人员,请随时拨打报警电话……”
当天中午和晚上,这个报警热线直接被打爆了,无数市民皆有点疑神疑鬼,总认为坏人就潜伏在他们身边。有妻子举报了自己丈夫,有学生举报了自己老师。
某小区的家里,悬挂在墙上的液晶屏幕正在播放画面,女主持人在播报新闻,她口齿清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特写内容。
电视机的声音外放,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已经年过五旬了,浓黑的鬓发间遮不住白丝,他习惯了威严,哪怕坐在最舒适的沙发上,也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给人压迫之感。
中年男人一边端起烧水壶,一边往暖水瓶里倒水,动作细致一丝不苟,直到特写内容清晰入耳。
他蓦地抬头看了眼,心跳陡然快了两拍。
不顾热水的滚烫,他快速放下了东西,仔细倾听起来。甚至拿出遥控器,努力地摁压音量键,调大、调大、调到最大——
仿佛女主持人的声音越大,越震耳欲聋,就能遮掩他如雷轰鸣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