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九假装(下)
“思思在这半年时间里,其实状态真的不是特别好。她家里人对她根本就豪不关心,只是看着医院的复查报告说治疗好像挺有成效,就觉得她应该日子过得挺舒心逍遥,自杀的事情太过突然肯定是有什么蹊跷……”
王衍拉上校篮球队统一订制的长羽绒服拉链,揣着口袋缩紧肩膀,深情款款地越过肖乐天的肩膀,看着江陌红了眼眶,“她那个病怎么治都不过是维持现状,每次有复迹象的时候情绪都很不稳定,我真的……很心疼,但是又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帮她调整好心情,陪她去医院、逛街、吃饭、聊天,可以转移注意力转换情绪的事情能做的都做了……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
肖乐天举着执法仪认真仔细地听着王衍深情追忆到半路,实在一言难尽地抓着后脑勺挠了几下,循着这小子不怎么老实的视线回身看了江陌一眼,正瞧见他师姐已经靠在通道扶手上听故事听得哈欠连篇,生理性泪水糊了满眼。
江陌吸溜着在通道风口吹得恣意流淌的鼻水,忍无可忍地开口打断:“哥们儿,你讲故事好歹围绕一下中心思想,这飘得是不是未免太远了点……还记得刚问你的问题是什么吗?这位警官问的是,之前警方走访问询时你曾经说过,严思思在自杀的当天上午电话联系过你,说有事找你聊,并且你也提供了通话记录作以佐证,但因为当时只是初步了解情况,并没有太过详细地问询细节——那么请问,你们约定再聊的事情是什么?有没有约定见面还是其他什么事情?”
“思思想跟我分手。”
王衍垂下脑袋,两只插进口袋里的手用力地攥成拳,声音像是从臼齿里磨出来,但表情被扣在脑袋上防止着凉的帽子挡了个完全,不太能确定他的语气究竟是伤心郁结,还是埋怨愤恨更多一些。
“……估计是因为我最近忙着球队训练,而且快期末了,课程复习也没时间,可能确实对她有点冷淡……是,我课余课上身边的女孩子是多了一些,但我女朋友始终只有她一个,她如果介意的话大可以跟我吵一架——我也挺希望她能跟我吵一架泄泄,可没想到她居然会直接跟我提分手。”王衍总算抬起头,红血丝爬满眼底,神情都黯淡下来:“她约我下午去天台聊,我实在气不过,也确实那会儿没时间去新楼那边,就只是在电话里语气不太好地说了她几句……但那都是气话——”
“类似‘分手之后没有人要’或者‘痴心妄想不如去死’这类的气话是吗?”肖乐天余光瞥见他师姐快被一个打不出来的喷嚏折磨得说不出话来,转头无视掉王衍似乎被人戳破了伪装的尴尬,顺势接住话茬,“白天没有在天台碰面,那晚上呢?零点前后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王衍视线当即飘忽了一瞬,为免回忆得太过明显,先随口搪塞:“最近都在忙着训练……”
“我再问一遍,严思思自杀案当时零点前后,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始终努力保持情绪稳定的肖警官终于皱起了眉,不再留给他任何余地作以周旋:“你是在回忆案当时在做什么,还是在回忆你上一次跟警方交代的时候编的是什么?”
“不是的!我没有编过谎话!”王衍连忙抬手去挡住那一小台带着压迫感向他靠近的执法记录仪,却又恍然意识到这个动作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妨碍公务的嫌疑,惶恐地后退几步,跌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喉咙一抖,哽咽着像是要哭出声:“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去陪着她的,如果我能跟她见面聊清楚,也许她就不会自杀——”
“王衍!收起你那副演戏的嘴脸!”
江陌先只是一言不地揣着胳膊看他,眼瞧着王衍再度朝着假模假式伤春悲秋的方向一去不返,稍微压着嗓子,厉喝了一声:“没人想听你讲什么爱情故事,把你那套博取同情拿不上台面的能耐收起来!”
“我劝你下次演戏之前,确认一下你的观众对你有没有提前了解和预判。”
肖乐天的娃娃脸已经彻底垮了下来,扒拉着被江陌一嗓子吼得呆愣在当场的王衍,“你这点儿坑蒙拐骗的水平,糊弄警察,属实有点儿短练……我再问你一遍,在得知分手的消息之后,你有没有去过天台,见没见过严思思,案当时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王衍这真真假假的感情牌彻彻底底地砸在手里,一时有些愕然,他的哭腔哽在喉咙里,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沉默了半分钟有余,这才依旧在揣度警方底线似的,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下午确实没见,但晚上的时候在天台碰了一面,但我只是跟她说明不同意分手而已,吵了几句就离开了……之前她很少这么——坚定的跟我表明态度,我有点儿……有点儿惊讶,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去之后就一直待在宿舍,我们宿舍一楼有自修室——”
王衍话说半路,一门之隔的训练馆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刺破穹顶的尖叫,啦啦队排练的音乐声也随之戛然而止,喧哗声轰地炸开,闷闷地敲向防火门隔住音量的消防门板。
“啦啦队好像有个女孩摔了一下。”江陌透过玻璃朝着场地方向眺了一眼,迅判断了一下训练场馆内的情况,先抬手下压示意肖乐天把人留在消防通道,“我进去看一下需不需要帮忙叫外面江北的兄弟进来。”她说着话,又警示地看向王衍:“问什么答什么,省省你那一肚子瞎话,老实待着,我马上回来。”
————
意外生得实在突然。
十分钟之前刚刚给王衍送过饮料浅露心意的女生在啦啦队排演训练托举动作的时候,因为底层托举的队员脚下磕绊,几乎从两人高的位置倒栽着摔向地面。
江陌拨开层层围住女孩的学生和训练队员,简单表明身份,先稳住了伏跪在不能动弹的女孩身边确认体征,抬起头来却一时间有些惶然无措的跟队老师,转头带着篮球队的教练员跑去找场馆主办方和场馆外的江北派出所,协调了一辆因为赛事驻停应急的救护车,抢在受伤女孩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把人抬出了场馆。
身后的训练馆一时间已经嘀嘀咕咕地乱作一团。
女孩子们依旧惊魂未定,三五成群地缩成小小一圈,几乎本能地将那个因为滑跌扭伤害得队友重伤送医的同伴隔除在外,视线却始终不自觉地朝她瞥去剐来,忿忿地剖解着她失误的过错,试图凭借着细碎的指点和挤兑对她加以审判。
“我不是故意害刘奚摔倒受伤的!”
漩涡中心那个名叫付洋的女孩儿推开帮她喷涂跌打伤药的助理教练,据理力争地撑着扭伤的膝盖站起来:“我们啦啦队不加男生,托举的动作一直很勉强,大家都有过失误,刘奚被你们摔的次数少吗?!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故意陷害?!”
这一句坚定的辩驳像是成了星火燎原,各自抱团的女孩儿登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翻起旧账来。
“付洋,刘奚摔成那样,我们说几句而已,你至于吗?”
“就是啊,人是因为你摔的,怎么看你都有错吧,你倒先喊起来了……”
“我们摔她的时候底下有垫子,那会儿你倒是从来没失误过,还美其名曰地传授经验,借机跟我们阴阳怪气谁也没说你什么吧?怎么偏偏正式彩排就把人摔在这个硬地板上?说你是故意的也是合理猜测——”
“你是不是因为上次聚餐真心话大冒险记仇了啊?”
“不就是听你男朋友当着大伙承认以前追过刘奚嘛,嫉妒就说嫉妒,你这借机报复过分了吧?”
“嫉妒也不能拿人家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啊!”
“……”
江陌站在门口,拧着眉头看向已经迷茫傻眼瘫坐在一边的助理教练,直等她看着江陌的眼神示意琢磨半晌再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来,把吵在一块的啦啦队员逐个拉开,安抚着挡在气得抖的付洋身前,这才辗转越过正靠在场地外沿看女生热闹的一众篮球队员,几近踱到消防通道门口,又猛地转身回头,挑了下眉梢,看向藏躲着坐在啦啦队休息区角落里的身影,缓步踱到她跟前。
“胡佳蕊?”
江陌垂着视线望进了一双莫名盛满了冷漠厌恶的眼睛,如视仇敌一般的目光刺得江陌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你不是跟老师出去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