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叫嚷、仇恨的辱骂、对此刻不知在注视何处的神明的祈祷,构成了我和蝙蝠侠身边的背景音。我没有收枪的打算,反而往前送了送,按捺住心中的烦躁,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你不应该来这,谁告诉你的?阿尔弗雷德还是理查德?”
蝙蝠侠直视着我:“你见到我的第一时间是怀疑你的亲人泄密。”
我不禁笑起来:“只是个合理推测。我以为你不打算管这件事,除非有什么外部力量动摇了你的想法。既然不是他们两个,那就是小丑或者卢瑟,但我想不通他们怎么能威胁到你。”
蝙蝠侠没有回答。
我终于又闻到血腥味了。
这几天我就像是个患了重感冒的人,不管是空气中繁杂的味道,还是特定的、我喜欢的食物的香气,亦或是身边堆积起来的尸体的腐臭味,都像隔着一层帷幕似的朦胧不清。但是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我的感官忽然通畅起来,我感觉到疼痛,痛觉是从我嘴里传达到大脑,血腥气则顺着喉咙蔓延至气管。
我舔了下自己的嘴唇,是干裂的、有些刺痛的触感。
“你知道辛迪加的计划了。”我说,“这件事和正联无关,我们不会波及到平行宇宙。”
“你不应该在这里杀了他。”蝙蝠侠则答非所问,“这对你没好处。”
话题竟然又绕到我自己头上了。我现我没法对这句话作出反驳,他说得非常正确,杀人这件事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就像悬崖下波涛汹涌的海水,只向我们证明了世上存在着令人不安和永不消停的事物。
一阵剧烈的风从海平面的尽头吹来,将他垂在地面上的披风高高扬起,也吹来几片厚重的云、堵在我们头顶上。这是要下雨了。我感受到嗅觉灵敏的好处,我闻到了海风腥咸的气息,风里带着随骤雨而来的残酷味道,我们身后的人群已经开始推搡和争斗起来。
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开始以命相搏,这种事我见过不少次,这次的群殴还算有理有据,至少最后排的围观者确实差点因为前面的拥挤而掉下悬崖。在生死边缘走过的人拼命向他人宣泄怒火,以证明自己仍然活在世上,这份惶然又被传给下一个濒死的人……
我漫无目的的思索了一会,打起精神对布鲁斯说:“可是不管你是为什么阻拦我,如果我不开枪,下场就和这群人一样。”
被我放过的人,最终会将面对死亡的恐惧回馈给我。
见证我软弱的人,会尝试把这份软弱永恒支配下去。
我身后的□□成员没有去参与,但也没有阻止。他们漠然站在舞台的另一端,无动于衷的眼睛里倒映出一群毫无理智的牲畜,只有看向我所在的位置时,才会流露出属于人类的紧张无措来。
布鲁斯呼吸沉重了些许,他摇摇头,仍旧没有开口,眼神里蕴藏着某种类似于悲哀的情绪。
我抬起手臂,朝天上开了一枪。
这声音近距离听见简直震耳欲聋,然而除了我脚下的叛徒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人们仅仅是往我这里看一眼,就又扭过头,开始继续刚才的活动。
“你知道这时要怎么做。”我低声笑了一下放下手臂,又习以为常地瞄准躺在我前方的人类。他倏然意识到最后的审判终于到来,疼痛和恐惧终于击垮这个已经开始迟钝与麻木的聪明人,他用尽最后力气、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想要抓住蝙蝠侠的脚踝,用抖得不成样的声音说:“……救……救救我……”
竟然这时候还知道向谁求救才有用。
但是太迟了。
我在蝙蝠侠的注视中毫无动摇地扣下扳机。
“砰——”
红白相间的液体溅在蝙蝠侠漆黑的鞋尖上,我盯着它看了一会,认为他们显得十分不搭调。我以为布鲁斯会后退、或者冲上来阻止我,但他没有。叛徒最后就倒在我们两个之间,残破的、露出骨头的手臂还维持伸向前方的姿势,眼泪和涎水从他扭曲的五官中流淌出来,我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
我看着布鲁斯,布鲁斯看着死去的人,有那么一会我以为杀人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我知道他在难过,我本能地想要安慰他,可是在布鲁斯·韦恩这个名字之前——他永远是蝙蝠侠。
我身后的人群终于静寂了一瞬。
紧接着,求生的本能占据上风,忽然而至的滂沱大雨中,站在最前面的人开始尖叫逃跑。我这时又觉得灵敏的感官变成了一种负担,雨水并未影响我的听觉,我听见他们将最后一点声音挤出喉咙,在黑沉沉的天空与大海间形成宛若实质的声带。我从蝙蝠侠身上移开目光,对准跑在最前面的人,面无表情地又开了一枪。
——瞄准度很快,而且我说过我可以打的很准。
奋力奔跑的人毫无预兆地瘫软下去,像个沙袋似的在地上滚了两圈。后面的人反应度相比我开枪的度都算得上是迟缓了,我几乎可以说无聊地、又有些莫名疲惫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他们跑动的趋势减缓,开始回过头、用羔羊般湿润的目光祈求地看向我。
我就知道一场即将开始的混乱已经被我平息下来。
等太阳升起,哥谭依旧会迎来平静的、充满秩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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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是为什么阻拦我,如果我不开枪,下场就和这群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