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崛轻咳一声,“阿娘,阿樱今日待四郎脾气太差了些,让人知道,会说我们崔府没有礼数,没教好女儿。”
他锐利的眼神落到崔樱脸上,“退亲岂是儿戏,她要闹也该有个度,四郎那样的男子京畿能有几个,能有这样的夫婿,是她的福气。她却还不知足,人家已经登门赔罪来了,怎地还不依不饶,哪还有我崔家人的心气。”
崔樱听着父亲的句句责怪,眼前一片黑暗,眼晕头胀,身形微晃,很快被落缤扶稳了。
父亲,知不知道他口中的“四郎”到底背地里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对她来说是福气,对顾行之来说,她不过是个跛脚女,他嫌弃他其实不喜。
这些让崔樱亲口对自己敬重的祖父祖母父亲说出来,无异于当着亲人的面,自己打自己巴掌,留下重重的一道伤疤。
崔晟:“你也下去,用不着你在此处多嘴。”
崔崛被训,主厅突然一静,当真好轮回,他训崔樱,崔晟便训他。
等崔崛一走,下人也被清退,室内只剩祖孙三人。
崔樱紧张的以为崔晟对她也有责怪之意,然而崔晟并没有对她长篇大论。
他问:“阿奴,你可还记得祖父从小教你为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崔樱不待斟酌,便能顺口回答:“人生而在世,并非无根无蒂的浮萍,身体肤受之父母,一生都离不开亲缘骨血的羁绊。有羁绊会使人变得强大也会变得软弱,单看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阿翁教我为人最重要的是肩负责任,刚柔并济,自强不息,气节长存。崔府能有今日的荣耀,承蒙祖荫庇佑,祖上女子多才多德,我乃崔氏女,应向祖宗学之。崔氏女,心性宽广,不以骄矜而自傲,有长远的见识,不可只看当前蝇头小利,也不可惟人俯,不得贪生怕事,轻易认输,否则难堪大任。即便前路艰难,也要把持本心,不可轻易放弃,若遇事有一线之机,当干脆破之,我等……我等与家族荣辱与共,崔氏荣光,即是我等荣光。”
崔樱说着渐渐红了眼,与崔晟和余氏对视。
崔晟儒雅而温和的目光在下一瞬间变得锋利而严肃:“既然如此,你还在害怕什么?怕顾行之待你不好,怕他负你?我崔家不会允许!你记住,你背后站着的是我们崔家的列祖列宗,是你阿翁我,是你父亲他,是整个崔府的人,你还怕什么?”
“但阿奴,我要实话告诉你,这天底下,男子大多都一个品性,没有顾行之还有李行之,你若要将自己的一生全然放在一个男子身上,他总会负你,你怕不怕?你怕有什么用,你该怎么想想,如何在这其中不破不立,你是崔氏嫡女,崔氏一门的荣光永远有你一份,你无需惧怕什么。”
崔晟站起身,“今日这话,你回去好好想想。无论做何决定,我都不拦你。”
崔樱怔然的要紧嘴皮,望着祖父的背影,眼泪摇摇欲坠。
第8章
崔玥:“大母惯会偏心!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要太子同顾兄兄同来赔罪,崔樱若是不愿要这门亲事,那就不叫她嫁了,我看没了顾兄兄,谁还会要她!”
崔玥一回房便泄愤的揪下几朵花,扔在地上,抱怨的念念叨叨。
冯氏在她身后不赞成的挑眉,警告的逡巡一圈屋内的婢女们,“都下去。”
“阿玥,谨言慎行,你怎么还是这副骄横的性子,长此以往,是会吃亏的!”
冯氏面色严厉,崔玥撒娇的挤进她怀中依偎,“不会的,我就只在我屋里说说,她们不敢乱传的。再说,阿娘你才是我们崔府的细君,比前头那个好多了,主母和嫡女在自己家说话,还要担心什么。”
崔玥:“阿娘,你说,崔樱在和顾兄兄闹什么呢。”
冯氏抱着她,意味深长的道:“还能有什么,男女之间,无非是那点子事。”
“阿娘是说?”
“崔樱不是说顾家的怠慢她么,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会轻易怠慢?定是还生了别的,看来,顾家那位儿郎,对她也不怎么样。”
春期有晴有雨,临到夜里,雨珠敲打在翠竹上的脆响淅淅沥沥,屋内开了一扇窗,明灯上的仕女挑花浅笑,屋檐犄角隔开外面的风雨飘摇。
崔樱便是坐在窗边的桌案前,手执着书看着摇曳的竹叶起了呆。
落缤端着烹好的香茶进屋,见崔樱还在游神,脚步越轻缓小声。
“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人,这些生灵是否也有让人意想不到的苦恼。”
崔樱偏过头,冲担忧的望着她的落缤轻轻一笑,她梳洗过了,披着穿着就寝的衣裳,隐隐可见玲珑身段,秀白的脸,削薄的肩膀,有种黑夜里穿过风雨气息带来的脆弱感。
“今日大母私下里同我说,阿翁为了顾行之怠慢我的事,在顾将军面前提了几句,回去后顾将军便训了顾行之一顿,还使出了家法。”
崔樱明眸湿润的看着落缤,“阿翁叫我好好想,实则是想我嫁给他的吧,论条件,顾行之是上上人选,阿翁说得对,没有顾行之,还有李行之,我也不一定能遇到真不嫌弃我的人。他家世好,前途似锦,又是太子表弟,未来三代都不会走下坡路。他再嫌弃我又如何,只要我姓崔,只要我嫁过去是他四房的主母,只要我背后站着崔家,他就不能怠慢我分毫,他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再多,也威胁不了我的地位。可是落缤,我曾经拿他当自己一生一世的夫君,我也想与他琴瑟和鸣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