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也若有所思:“这越是荣华无限时,越是险象环生处啊!父亲做陶家族长几十年,一心所求皆是让我陶家成为昔日那五姓七望的清流世家,宁可舍弃滔天巨富,也要保得细水长流。”
陶皇后嘱咐道:“父亲哥哥懂我的心思,咱们一家人也是心意相通。
今日回家之后,还请父亲好好规训族中子弟:还应如以前一般潜心读书,师法孔孟,勿起不该有之贪念、勿结不该有之友、少论政事。
这几年族内女子男子的婚事,也都找些耕读之家清清白白的孩子即可,贵胄王公的大富大贵,咱们还是少些沾染为好。平常外出等等诸事,也不可仗皇后与储君母族之名欺凌他人,惹人非议……”
絮絮地说了一堆,眼见耗费了不少时间,老公爷生性谨慎,这便拉着一家子起身要告辞了。临走前皇后命人将今早太子送来的碧瓜拿一个给他们带回家去,老公爷也决意不敢受。
“此物珍贵,亲王如寿王楚王等人者尚且不能享用,臣等忝居公侯,岂敢贸然逾越?”
公爷夫人大为失望:他们父女二人说个不停,她还没机会多张嘴问问外孙子珽宗的婚事呢!本来她都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想极力劝皇后撮合孙女和外孙成一对儿。
就是捞不着太子妃正妃,当个太子嫔也好啊!日后有皇后在宫里照佛,也能让她家沁婉封个贵妃皇贵妃呢。
可是看皇后女儿这个谨慎的样子,大约以后陶家的女孩子轻易都不会再让进宫的。
见过了皇后,女眷先行离宫,可老公爷父子还执意要去皇帝书房磕了头谢恩才敢走。
身着太子明黄便服的晏珽宗正端坐在南书阁替皇帝简要处理一些奏章,其时皇帝正在御书房里和礼部的几个人商议立太子大典的事情。
这事儿皇帝想办的气派而隆重,为此很是上心。
端午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还有几个节气,一曰小暑,一曰大暑,一曰立秋。
皇帝择了六月廿二日立秋时节为立太子的吉日,礼部诸官吏也皆说甚好。如今正商讨着册封大使的人选。
“贤卿家来得正好,可否为孤推几个合适的人选啊?”
有人想寻个文臣,还有人力荐武将,说来说去也搭不到一块儿。
听皇帝语气闲散地问起政事,老公爷深深拜下去:“谢陛下隆恩抬爱,然臣致仕多年,老眼昏花矣!岂敢随意置喙军国大事!”
皇帝知道他素来立身严谨,也就不再强求了,安抚了几句便让人送他出宫。但是留下了清海侯,说是仍有事相商。
眼看到了午时,朝廷一贯的规矩是会留在宫内议事的官吏用膳的,几个礼部的官员得了皇帝许可之后纷纷告辞。坐了一上午,他们也是饿的直慌。
清海侯瞥了眼皇帝的神色,默不吭声地跪了下来。
皇帝端坐着,抄起一卷案上的明黄圣旨扔在了他面前。
“你也是簪缨出身,笔墨功夫了得,可否为孤分忧分忧,看看这上头还有无可删改着墨的地方。”
清海侯胆战心惊地捡起绢布,上书几个大字:《谅中宫罪己书陈情文》
前头附着皇后昨日所上罪己书,后头的朱笔批文是皇帝的回复。
皇后虽认错,但言辞之中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文邹邹拽了一堆,大概意思就是那样:
妾有罪,认燕王为嫡子,纵容了他胡作非为犯下死罪。但妾事出有因:前太子璟宗便是因为一枝独秀、自命不凡才惹是生非以至被废,妾不想让有的儿子独得圣眷以至于张狂了心性,也不忍见有的儿子因为非她所出才得不到重用,所以抬举了燕王几分,也是想提醒自己的嫡次子晏珽宗要好好爱护兄弟、为陛下分忧云云。
皇帝自然要给她面子了,回复的大意如下:中宫无罪无错,不必为此事诚惶诚恐。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逆燕本就图谋不轨对孤怀恨在心,岂是皇后纵容之过?中宫自为皇妻,养育子嗣,教导嫔御,素无过错,堪为天下女子之典范,区区逆子,何以使中宫蒙冤受辱?
还亲自给她题了副字以示宽慰嘉奖——“贤慎孝淑”。
不过那“慎”字的底下,不知有意无意,却是多了一个墨点的。
清海侯看完,当时就哐哐给皇帝磕了好几个头:“陛下待我家恩重如山,臣等何以为报、何以为报啊!”
他又不傻,皇帝拟好了的旨意给他看,是真的想叫他去删改的吗?他若真做得出这事来,离人头落地也不远了!
皇帝此举意在告诉他们,他虽面上原谅了皇后,可是陶家从此确实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也是想警告他们一番。
皇帝笑了笑:“汝不必惶恐,孤与汝,既有舅家之谊,日后还有亲家之情,都是一家子。”
清海侯脑子转了转,马上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话锋一转就说起了别的事:“臣平生有夙愿,只想待儿女成家之后前去濂州老家做个家塾先生,好好教导家中子弟,只待日后二子娶了亲,臣就立刻请旨同内人一道回乡了。”
皇帝这才满意地让他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