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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页(第1页)

  见他无话可说,三娘补上一句。

  “还有——他很怕冷。”

  少年眼睫颤动,心上不知为何抖了一下。

  “若是像这样的雪天,少爷连一步都不会踏出门外。全因天山崖下,他一路走来,已经冻怕了。”

  天山崖是何处?王小元听多了说书,自然是懂得的——西北的极寒之地,天山门所在之处,至于这地名为何会出现,凭着小元的脑瓜子完全无法想明白。

  耳里听着三娘的话,他恍惚想起金乌冒雪来柴房见他、又被冷风逼得躲在门后的模样,终于隐隐明白了她为何知自己不怕冷还要给他捎棉袄的缘故了:因为金少爷是怕的。

  左三娘又笑了,笑容中带着无法言喻的凄苦。

  “还有,他总会在天冷时偷去后厨寻些东西吃,因他最怕被困在茫茫雪里,肚腹饥饿而不得救。”

  她说到此处,忽又想到金乌方才偷食蜂蜜一事,心中不禁又怜又爱,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还有,他那条瘸腿,不是天生的,而是在雪里冻坏的。”

  倏时间,似有一道白光在少年仆役头脑中绽开——那是茫茫雪原上他见得最多的景色,天地相接,看不到尽头。他盯着久了,便眼目涩痛,再也张不开眼来。

  正因他闭了眼,才看不清身边人的模样。那人一直握着系在木板上的绳子,一步步艰难地向前移去。兴许是绳结粗糙磨破了手,那人便将绳头咬在口里,用尽力气拖拽着他。但口齿终究也被磨得不行了,那人便转而将绳圈系于腿上,一深一浅地行着。

  天山雪深,凛冬风盛,那人究竟是如何带他走出雪原的?那处可谓鸟兽尚且难以自保,何况带着一个活人!

  王小元想不出,也不敢去想。

  是了,金少爷平日走路里确是一瘸一拐的,但家中下人皆传那是天生足疾,他也未曾见怪,只道这少爷投胎时着急了些,惹了老天爷罢。街坊邻居的小孩儿也拿他那条坏腿嘲弄,说些瘸子王八一类的胡闹话,王小元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跟着起哄闹过,直至今日才得知其中缘由。

  可他仍口犟,只摇摇头道:“我不信。”

  “我也宁可不信。”三娘道,“若这不是真事,他也就不必落到现今这般地步了。少爷一直不让我向你吐露实情,因他觉得和你说这些话全是白费功夫。”

  “既知我不信,也知这是白费功夫,那为何还要与我说?”

  三娘反笑,“若非如此,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你是如何从天险之地脱身,也不知道你是……”

  她忽觉自己失言,慌乱地闭了口。但小元已看出了些端倪,他见三娘眼神闪烁,显是泛起泪光,心头虽有疑虑却也不敢追问。

  他愣神半晌,终于开口问道。“我真是…‘王小元’吗?”

  这话一问出口,一直悬在左三娘心头的巨石忽地就重重落下来了,砸得她心头震荡。她一听这话,便知已有些话她说了也无益处,待他自行体悟才是最好。

  她心乱如麻地收拾好药碗,不敢再看少年仆役一眼,神思不定地往门外走去。待踏出了房门,三娘瞧瞧漫天飘扬的风雪,目光不经意落到了门边,神色竟陡然变得悲哀了。

  临走前,她道。“是。”

  -

  左三娘走后,少年坐在房里思索了很久很久。

  他回想起乱蓬蓬、眼目凶煞的金少爷,以及那些被撵去跑腿、干些劈柴挑水杂活儿,无论干成何样最终总被少爷呵责一顿的往事。他也想起自己在狭窄阴寒的柴房里度过的那些日月,难捱得让人几欲狂。

  三娘说的话,王小元是将信将疑的。说来可笑,他平日听些说书故事,绝不疑那些侠客人物的真假,反倒是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却不敢置信起来。

  (“我是谁?”)

  他又一次想道。

  早在雪原上时他便想过了,但如今头脑中仍迷雾重重。

  如果他是“王小元”,那自己为何会使出连武林盟主之子都惊退三分的刀法,又为何会对那把断刀的用法熟稔至此?为何会做那个被困于雪原之上的梦,曾迷困于天山崖下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他不是“王小元”——那他又是谁?

  少年站起身来,踱步至门槅子边。

  无人能给他答案。

  门外风雪大盛,他心里也好似雨雪交加。

  少年仆役从门缝里窥探着外边的光景,银粟遍地,玉尘飞散。他一边畏着雪上映来的白光,一面扑眨着眼,这时眼角余光忽捕捉到了一件物事。

  他忙推开门来,才现在门边地上放着一个木托盘,其上置一杯盏。弯腰揭去盖子后,只见杯里盛着浅江珠色的水药,一股隐隐的蜜香扑面而来。他试着用指尖蘸了些尝了,味甘温热,确是用上好的蜂蜜与药材调制的,对解目疾大有裨益。

  这究竟是何人送来的?

  他环顾四周,四下空无一人。

  应不是三娘,若是她送来的,应与先前的药碗绢巾一齐拿过来才是。木婶也不大可能,她虽手脚麻利,却对内服汤药一窍不通,平日这些煎药诊疗的事项皆是由三娘操办的。府中其他下人正忙着修缮院内,王小元与他们并无深交,他们应是没有必要送药给他的。

  少年仆役的目光又投向了雪地,在那之上,脚印的痕迹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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