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又接着说。“妄戒。乙卯年建子月,下愚欲将三百刀锤炼到极致,无奈刀法凝阻而不破,心中苦闷。路遇论刀说剑之人,便折其兵刃而去。”
坚净闭眼又叹一声道:“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有言:‘一切业障海,皆从妄想生。’”
怪人继续数道。“嗔戒。甲寅年建申月京郊大旱不雨,饿殍遍野。下愚以刀斩去宝坊多闻天王像头颅。”
斩去佛头,已是犯了大不敬之过,破了根本戒。坚净住持长眉一抖,声音不禁放重了些。
“你究竟还犯了几戒,如数报来!”
坚净重喝之下,竟是掀起一阵啸风,震得佛坛上正百八三灯烛摇颤,十法界莲花火欹斜将熄,宝殿地面嗡嗡响动。坚净肃庄迟暮的面上是一对横眉冷眼,好似弥勒佛不开笑口,反现忿相。惊得僧众不敢暗中置目,将颈子弯低下去不住念经。
那怪人遭这气魄一压,却不为所动。他挺着身子立在跪坐的寺僧里,好似一株遭霜雪欺凌却仍坚劲的青松。只听他声音寡淡,道。
“杀、盗、贪、痴、慢、疑,加上前三戒,已有九戒了。”说来竟坦坦荡荡,毫无悔意。
若不是看他真犯了戒,恐怕谁都会觉得这是位虔心问佛的信民。
老住持将杨柳枝往白檀水里一浸,面上虽有忿色,却也似涟漪一漫般渐渐沉寂,他叹道。“你犯了戒,与不报法名有何干系?既是破了戒,那便更应除尘涤净。报上法名来,贫僧为你洒净。”
那有着肿胀头颅的怪人却道。“下愚虽欲破佛门规戒,却也给自己安排了一套规戒。”
他伸手将负在背上的素布长条儿取在手里,对坚净正色道。“大师可知这第一戒为何?”
坚净老态龙钟的脸上浮现出些微困惑:“不知。”
怪人说。“第一,绝不碰洒净香水…尤其是有毒的香水!”
话音落毕,那大头怪人已将手上白布抖开,现出一条金光烂漫的链子来,光彩灼目间向坚净住持袭去!那链子上有如繁叶般分系着出食刀与佛手,相撞时当啷作响。刀出疾风,手探人害处。众人但见明光灼目,似有三百刀顷时挥出,如繁虹漫天,密雨骤至。
坚净也将柳条自钵中倏地抽出,带出一道苍劲利风,点点白檀水珠弹起,迎向出食刀链。
正当他二人动手的一瞬间,宝殿内忽而出几声惨叫。原来是方才被坚净住持洒净过的僧众忽而面色灰暗地瘫倒在地,口鼻流血,那用以洒净的水钵中果然下了毒!
法藏寺方丈朗思怒喝道:“坚净,你为何在水中投毒!”
坚净不答话,倒不如说是他答不了话。大头怪人两手一张,将出食刀链稳稳架住坚净手中柳条,链上佛手翻动,竟一一将毒水珠拦下。他手劲极大,外露胳臂上青筋暴起,将链上三百枚出食刀手舞得虎虎生风。他脸上不笑,话中却尽显笑意:
“下愚恪守的第二戒——”
刀如雨落。
“…绝不向候天楼中人报上名来!”
说这迟那时快,金链以电光星脱手而出,将老住持手中杨柳枝绞成两截!同时那怪人将手往簌簌刀林里一探,竟抽出一把缀着北斗的薄刃。那薄刃有如叶脉般向旁侧岔起,走锋野蛮,吹毫可破。
正是这把刀一记斩在坚净颈上,竟生生将老丈头颅劈下!霎时间血雾喷涌,如泉般溅起数尺之高,坐像被染得斑斑驳驳,佛坛馨香里一股腥气漫散开来。
大头怪人一手提着坚净头颅、一手缠着出食刀链立在释迦牟尼前,身上鲜血淋漓,宛若恶鬼,却颇为虔心地将两只手掌合在一起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僧众们瞧得目瞪口呆,平日他们只诵经作早晚课,修习拳脚时也至多不过小磕小碰,哪曾见过这般大破杀戒之人?众人看着浑身浴血的大头怪人,只见他歪挤的五官里透出一股淡泊之气,有如绿豆般的小眼里风平浪静,似是不将方才斩了人头一事放在心上。
胆子大的寺僧尚且两股战战,不少人早已吓破了胆,七歪八扭地摸出殿外,往放生池里呕酸水去了。
法藏寺方丈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在佛前破杀戒?”
怪人将丝夹在指间提着头颅,又是礼貌地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下愚法号‘演心’,不过江湖中人常给下愚一个称号,名叫——‘破戒僧’。”
他抬起一张血淋淋的怪脸来,又神色平宁地道。
“…说来,似乎也被称为江湖第十。”
第49章(九)流芳易成伤
——“破戒僧”演心,江湖榜上第十!
乍一听这个名号,躲在僧众中的左三娘惊得不觉掩住了自己的口。广德寺住持固灯曾在临死前说过,演心“破戒出食三百刀,刀刀更朱袈裟衣”。她先前想不出这般厉害的人物究竟生得什么模样,今日见了却果真难忘。
只见此人头颅肿大,光秃脑袋上凹凸不平,似是天上下起石雨来,将他的头砸得坑洼了一般。他面庞似有磨盘大,但五官却小气地挤作一团,几乎分不清何处是眼、何处是鼻,只消一眼就能令人不忍再睹。但就是这般古怪丑陋的人物,竟使着一手娴熟链刀,着实令三娘称奇。
法藏寺方丈朗思有两道长眉,几与髭须同齐。他怒时长眉与白须一齐拂动:“演心,你为何要杀坚净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