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流镇果真不远,驾车不过个把时辰就到了。与途中所经别的小镇不同,一入此镇,竟是入了温柔富贵乡。此刻各处已掌了灯,映照着鳞次栉比的层层屋舍,街上依旧车马不绝,行人熙熙,摊贩铺面也还在吆喝忙碌,放眼望去,欢场楼头更是“高楼红袖客纷纷”,一片花红柳绿之景。
程冲饶有兴致的东瞧西望,道:“看来那罗元敬没有吹牛,他家真的在一个好地方。”
两人在路边稍加问询,便寻着了“老歪面馆”的去处。
面馆在后街街口,跟周围的建筑相比显得低矮陈旧,门额上挂着的招牌上字迹有些脱落,但门脸开得很大,生意也好得很,展昭和程冲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已听见里面吆喝跑堂的声音,瞧见门内人影绰动。
这时,程冲身边路过一个用丝巾遮着头脸的女子,因这小镇临近海边,白日里阳光充足,又有海风,头遮丝巾的女子不少,因此展昭、程冲本未在意,直到她路过程冲身边,程冲忽而瞧见她露出的额头和一双眉目,差点脱口而出:“小莲?”
他愣了一瞬,回身相看时,只见一顶软轿在那女子身边落下,身后的婢女已扶着她上了轿。程冲对展昭丢下一句:“展大哥,我去去就回。”便匆忙跟在轿后。
轿夫们脚步轻健,很快来到一处宅子的角门前。待落了轿,那女子刚下来,程冲便三两步走到跟前,直问到:“姑娘,你可认得小莲?”女子近在眼前,眉眼确与小莲有七分相似,只是神色间少了些明媚,多了些忧愁。
那女子一愣,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并未回答,反而同样问道:“你认识……小莲?”
程冲点点头:“是,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女子露出苦笑,喃喃自语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朋友?”随即道:“我虽也认得一个名叫小莲的女子,但她必定不是公子所寻之人,公子认错人了。”说罢转身就要进门。
程冲还要说什么,那丫鬟拦道:“公子请回吧,此处人多眼杂,莫再与我家夫人纠缠。”
程冲哪管这么多,他把丫鬟推开,一把拉住那女子手臂,说道:“仙乡谷,你可知道?我从那里来的,孙小莲死了。”
那女子愕然回头,头上的丝巾滑下,露出一头如丝缎般光洁的白。程冲也不禁愕然。
女子哽咽道:“你说什么?”
程冲察其言观其色,道:“你果然认得小莲。”
“是,她是我妹妹。她怎么会死?她不是和外婆一直在谷里吗?”女子心中又惊又痛,双泪垂下。
程冲黯然:“孙老夫人也死了,他们都是被人害死的。谷里的人想必已经作鸟兽散了。”
“什么?外婆也……?”女子掩面而泣:“什么人会害死她们?是了,昨晚是月圆之夜,有人入了谷……”忽然望向程冲,大声道:“你也入了谷!是什么人害死她们的,你一定知道!告诉我!”
程冲摇摇头:“她们是被暗器所伤,就在昨天夜里,我们也没看清是什么人。”
女子眼中满是愤懑失望,忽然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程冲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特地为此事而来,我也想找出凶手。”他想起身上正带着孙老夫人身上取下的毒镖,正待拿出来与她看,角门里一个小姑娘匆匆走过来:“夫人,您回来了,老爷正找您呢。”
女子忙擦擦眼泪,应道:“我这就去。”披上头巾,又望程冲一眼,欲言又止,低头进院里去了。
角门一关,程冲一人站在墙外,这才注意到,一眼望去,青灰色的墙面似乎一直延伸到街的尽头。往上看,高高的墙檐挡住了视线,无法窥探一二。程冲沿着墙根缓步而行,用脚步丈量着这座宅院的大小,心中暗叹这恐怕是镇上最大的一户人家了。待转到正门口,便见门匾上赫然“文府”二字。
老歪面馆眼下生意正浓,小本生意,店里也没请别的伙计,老板娘金三娘正忙着煮面。时值五六月,这海边小镇别处更热得早些,金三娘高高绾起袖子,用个长柄尖底儿的圆竹篾勺子把面条从大铁锅里捞起来,又提着勺子在锅上方用力颠动几下,就像划了几个短促而有力的弧线,随着手腕上那串晶亮的珠子摇晃,面条上的汤水悉数落下,金三娘把面条倒进盘里,三两下添上佐料,抬起手腕擦擦俏脸上的汗珠,头一抬,眉一横,冲着角落里歪坐着的一个男人喊道:“喂,你是死人啊,端面!”
一旁有人瞄着他俩,已忍不住在小声嗤笑。角落里的一个歪脖子的瘦弱男人缓缓站起来,对妻子的呼喝和旁人的嗤笑似已习以为常,走到台面前端了面,面无表情地放在食客桌子上,又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这个人就是面馆的老板李四海,人们都叫他李老歪。
金三娘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把抹布往他怀里一掷,道:“擦桌子,扫地去,这么多事儿你长没长眼!”说完转头就看见展昭走进来,忙堆起一脸笑迎上去:“客官,快请坐,您要来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