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桃林酒肆的挂名老板,沐晴云秉承了老顾的一贯风格。
本来嘛,钱有张叔管着,大小事有姜婶这个掌柜,这两人都是老顾在世时极其信任之人,她也就乐得和店里的伙计们一团和气,极少过问店里的事,除非那两位主动开口找她。闲来无事时,跑跑堂、酿酿酒,做些时令的菜肴点心,不过是她兴之所至。
然而今天刚吃过早饭,张潦就捧了几本账册放到她面前。
沐晴云问道:“张叔,咋了?怎么突然给我看账?”
张潦无奈叹气,脸上的皱纹都仿佛深了几分,什么都没说,走了。
沐晴云顿觉不妙。翻开一本账册看了看,只见每一页的空白处都被画上了各种图案,鸟兽鱼虫、山石花草,原本清晰的账页因此显得杂乱不堪。再随手翻开另一本,也相差无几。
沐晴云沉不住气了。都不用多想就知道,账房里能生这种事,是因为最近那里多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是她带回来的。
所以她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小山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马小六在旁边搭了句话:“他呀,还在睡呢吧。”一看沐晴云眼神不善,赶紧溜到了外边。
沐晴云很快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跟前,强忍着火气用力敲门。好一会儿,门猛地被拉开了,显然开门的人还带着起床气。
一个睡眼惺忪、满脸不耐的少年出现在门口,一见是她,却眼前一亮,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笑道:“晴云姐,真高兴你来叫我起床。”
这名叫小山的少年就是前些天展昭来找沐晴云时,在酒肆后院偶遇之人。一件中衣松松垮垮挂在他高挑单薄的身板上,沐晴云视线正好撞上他裸露的半个肩膀和线条分明的锁骨。
沐晴云移开了眼,把准备拍在他脑门上的账本放了下来,沉着脸道:“衣服穿好,出来。”
少年扶了扶乱蓬蓬的髻,试探地看向她:“那我的头……”
沐晴云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少年还算识趣,悻悻道:“我自己梳……”
刚救回小山时,他不会梳头,沐晴云每日给他梳头时也教他,但他总学不会。后来把他带回酒肆,店里的叔啊婶啊都乐意教他,他却不喜旁人碰,沐晴云不给他梳头时,他便随意绑成一束了事。
沐晴云负手在后院等他。
不一会儿,小山穿了件细布长衫出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跟前。许是着急,他趿着布鞋,头又是低低绑成一束,颊边还拂着几缕乱。饶是这样,也掩不住他的玉面丹唇、清秀俊逸。
沐晴云看在眼里,心里默默泛起一丝同情:“可惜了一表人才的好模样,年纪轻轻就失忆了,不知道自己姓名,也不知道家在哪里,而且还啥也不会。”
她清了清嗓子,问:“张叔账本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是你画上去的?”
小山立刻不服:“怎么会是乱七八糟呢,你仔细看看,我并非胡乱画的。”
沐晴云可不管他画的怎么样,只道:“这么说你承认确实是你画的?这是账本,都涂成这样了你让张叔怎么看?我让你到账房是让你跟着张叔学东西的,不是去添乱的!”她的越说越急,语调也越提越高。
待她说完,小山望着她悠悠来了一句:“账房实在太无聊了。”
“无聊?”沐晴云道:“刚来那几天让你当跑堂的,你气跑客人;让你去后厨帮忙,你就打碎碗碟、菜不管好的坏的都扔了,现在又说账房无聊。那你说说,你到底能做什么?”
“我能帮你呀。”小山指了指菜园子那块“非请勿进”的牌子,露出一点讨好的笑:“我就在园子里跟着你学本事,帮你种种花、晒晒药什么的。”
沐晴云皱起了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我自己都才学个半斤八两,教不了你。”她拉起小山的手腕往外走:“算了,先不说这个,你先跟我去向张叔道个歉。”
小山一脸不情愿:“老张真是的,他告什么状啊。”
沐晴云回头狠狠斜了他一眼:“你还说!”
她拉着小山一边往账房走,一边暗暗思量:酒肆是不养闲人的,现在大家虽然都没说什么,但日子长了总归不好,且自己不能坏了规矩。只是撵他出去,以他这生存能力,怕是要流落街头……
要说这少年的来历,还要从一个多月以前说起。
洛阳南郊一处山林中,一行人正在狩猎。
为的的少年一双麋鹿似的眼睛牢牢盯着不远处的一只山鸡,亦步亦趋地踏在林中的枯叶上,屏气凝神看准时机,抽出背上的弓箭就要搭弓开箭。
身后不远处跟着两人,衣饰相近,是那少年的随行者。他们见少年越靠近树林边缘的斜坡,压低声音喊道:“少爷!小心脚下。”
那少年瞥了一下脚下,不以为意,倒是示意他们噤声。殊不知此时地面那层枯叶之上一条吐着信子的长蛇正无声无息地从身后滑来,瞬间缠上他的小腿,伸出毒牙。
少年吃痛惊呼,手中弓箭丢到一边,抱着腿在地上痛呼打滚。两名随从吓得不轻,立刻慌张跑上前去。不料那少年偏偏从树林边缘的斜坡滚落下去,一连串的呼救过后,嘎然无声。
那俩随从从坡顶探头一看,未见人影,又慌慌张张从旁边的小径连滚带爬地绕下来,找了一阵,这下看到少年了,只是那样子骇得他们相顾失色。
那少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腿上渗出一片墨红色的血,额头右侧也有鲜血渗出,想来是滚落的过程中磕碰受伤了。
其中一人试着伸手在少年鼻子下探了探,颤着声音道:“还有气儿。”
另一人忙弓下身子抬起少年肩膀,道:“那快搭把手,我们把他抬回去求救。”见那人不动,急道:“你愣着做啥呢。”
那人摇摇头,道:“你傻呀,救他回去,伤成这个样子,我们两个不死也得掉层皮。”
另一人想了一想,松手道:“要不,要不……那你说,怎么办?”
那人道:“我看我们还是快跑吧,跑的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