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足下?”
“靳尚,祝公子寿。”靳尚笑容亲切,将酒樽一饮而尽,面不改色,显然是善饮之人。
扶苏也随之喝了一杯,“谢过大夫。”
靳尚是楚王宠臣,黑冰台在他身上所费资财绝不在郭开之下,再加上史书记载,扶苏一直觉得此人只是个贪财好色的附势小人罢了。今日一见,却是有些狂士风范,似乎并不是史书上所言那般不堪。
无论如何,这都应该算是半个“自己人”了,毕竟自己也算是他的金主了。
“颜如玉倒是真的,毕竟是华阳夫人之后,只不知内里究竟如何了!”
看来是个挑事儿的,扶苏笑容不变,放下酒樽抬看去,却是个在酒宴上也甲胄齐整的大汉。此人面容方正,虎目鹰鼻,胡子如同钢针一般根根耸立分明,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结合景阳此前所说,又对自己如此敌视,相比是那位刚刚在族兄帮助下登上大将军之位的屈匄了。
“想来将军必定是内藏锦绣了。”扶苏笑着回答。
屈匄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在自己出言挑衅下还夸赞自己,却听到身旁的靳尚大笑不止,“好一个内藏锦绣!公子言辞果真……果真犀利,哈哈哈哈!”
依旧是一身宽袍大袖高冠博带的屈原见族弟还未明白,出言反驳道:“以貌讽人,公子有失风范了。”
屈匄这才明白对方是讥讽自己“外无锦绣”,以回应自己说他“金玉其外”,又用一个“藏”字说他内里或许也如外表一样粗野,直气得大声喘气,狠狠凝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
扶苏对屈匄的“死亡凝视”毫不在意,只对这个前世还十分敬仰的前辈针锋相对:“伏杀国使,就是左徒所说的风范了吗?”
屈原闻言淡淡一笑,“为国不惜身。”竟是毫不遮掩地认了。扶苏也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使这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但敢于当众宣之于口,他有何依仗?
果然宴无好宴。扶苏面容仍然沉静,袖中却紧紧捏住那封母亲要自己亲手交给楚王的私信,难道自己还真要靠这封信救命?再看殿上四周,重重帷幕之后,竟似乎影影绰绰,藏了许多身影。
该不会是屈原举杯为号,然后一百刀斧手将我砍成肉泥的狗血戏码吧?扶苏也佩服自己的吐槽时机恰到好处,背后冷汗直冒。
再看向那个越高深莫测的屈原,只觉得危机四伏。真不知甘茂张仪他们,是如何能在敌国君臣的面前侃侃而谈,还能说服敌意浓重的国君达成目标的。
尤其那个面对油锅还能劝谏的,这心理素质得是多好!
正在扶苏胡思乱想之际,随着几声“楚王到”的呼喊,大腹便便的南疆共主终于从层层帷幔之后现身了。楚王看上去四十来岁,在后世正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期,此时却是有些衰老之态。看着楚王在宫人服侍下落座,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又在楚王随意摆手下落回原座。
楚王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眼扶苏,眼眶竟有些湿润,“真像啊。”注意到自己失态,熊槐咳了一声稍作掩饰,伸手道,“今日是家宴,都随意些。”
扶苏看着楚王真情流露,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手握百万生民生杀大权的大国君主,怎么像是个寻常富家翁一般,对着从未见过的胞妹之子感伤如此?
其实是扶苏不知熊槐兄妹之情如何深刻。先王过世之时,熊槐不过只有十岁,胞妹熊华也只有五岁。熊槐登位之后,饱受太后欺凌,又被宗室外戚重臣欺压,时常与妹妹偷偷在暗处相拥痛哭。
而为了给熊槐巩固地位,熊华更是以王女之尊抛头露面,为他结好大臣。最后为了保住他在汉中之战后摇摇欲坠的王位,胞妹更是远嫁敌国,才使两国罢兵和谈,他才没有被早已虎视眈眈的太后赶下王位。
如今二十余年未见,又见到酷似胞妹的扶苏,一时心潮起伏,即使以熊槐临朝三十载的帝王心性,也不由感怀不已。
屈原见事情有变,连忙起身奏道:“大王既到,就请公子扶苏献上国书,好早作商议才是。”
楚王眉头一皱,还未话,就听靳尚插口道:“屈子何其不近人情也!大王与公子血脉相连,又从未谋面,如今正好叙一叙亲情才是。况且大王早有言在,今日只是家宴,屈子为何不能等到明日呢?”
扶苏也赶忙起身道:“母亲知道扶苏使楚,特意连夜手书一封家信,垂泪不已,对扶苏殷殷嘱托,一定要扶苏亲手交给舅父。”
这一声舅父叫得熊槐又险些掉泪,伸手止住还要再劝的屈原:“屈子为国之心,寡人尽知矣。只是今日有言在先,只叙亲情,不谈国事。”又对扶苏和颜悦色道:“快将华儿家信呈来。”
“大势定矣!”
“大势去矣!”
扶苏与屈原各自在心中大呼,心境却各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