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蝉何其无辜,也何其聪慧,自知自己身份微贱,与这些个公子哥绝然不可能是一路人,对于公子哥们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虽说不至于了然于心,倒也似是看得出来这些个虚情假意中的门门道道。
加之雨蝉虽然穷苦出生,却是个安于现状之人,平日里节俭惯了,最是瞧不上那些个穿得人模人样仪表堂堂,然而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知奢侈享乐,胸无点墨成日里游手好闲只会斗蛐蛐玩女人的富贵闲人,所以即使她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穷丫头,也仍旧没有随意的被这些个风流少爷送的什么金钗玉镯给唬了去。
无奈的是,雨蝉不过二八年华,即使看得出来这些少爷们心怀鬼胎,也终是缺乏应对的技巧,客气疏离之余,也不大敢真得罪了这些个神仙,对于这些少爷来说不过是闲来无聊,寻着雨蝉玩乐,她即使不愿搭理,却也不能做得让人家面上太过难看,毕竟这些少爷都是有背景来头的,若是真一个不高兴,仗着自家的势力欺负她们小门小户的,那时只怕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像那砧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雨蝉的顾虑,让雨蝉没法对着这些个公子哥怒,不得不压着脾气,寻思着这些个公子哥不过是贪一时新鲜,心血来潮,就像是吃厌了山珍海味,偶尔想换换青菜豆腐,若是顿顿让他们吃青菜豆腐,恐怕就要吃不消了,肯定得乐颠颠的跑回去继续做自己的少爷,才是真真逍遥。
然而雨蝉不冷不热的态度,却是让那些个少爷公子们产生了误解,以为雨蝉是如花楼里的姑娘那般故意拿着架子,作为她增加自己筹码的手段,于是公子哥们的兴致不减反增,骚扰的方式也是更加的花样百出起来。
拿上一玉佩就说是自家祖传之物,拿一木梳就说要同雨蝉白头偕老,还有将一红豆埋于卢氏面馆门前,说那是自己相思成疾流下的血泪凝结而成,等那红豆来年里长出枝丫,便是自己的情思所化,苍天大地都可证其一腔诚挚之心灼灼其华……自然,有人热衷于情调,也就有人简单直接,抬了一匣子金条的有之,送金线绫罗的亦有之。
仿佛雨蝉是那花楼里被拍卖的处子,价高者得,这些卖身般的银钱礼物,雨蝉自然是不敢收的,不过要真论起来,若是卖身给富人家为奴为婢,一个区区的面馆老板家的穷丫头,再是貌赛天仙也不值这个价。
雨蝉明白这些个公子哥为的是自己的面子,争的不过是一口气,就像拍卖行里奇珍,一个女人值什么价,那同样也是买主说了算的,在这些公子哥的眼里,女人就是一件精致的物品,与骡马同列,众人越是捧的,就越是值钱。
那时候的雨蝉就是这宛城里最有名的姑娘,有名到让那些个花魁娘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市井中一个姿色如此平庸的女子,不过是会唱几句破曲子,怎就让这些个公子哥们如此趋之若鹜,纷纷猜测那雨蝉,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之术才会如此。
除了花楼里的花娘们不服气,还有那些个不出闺阁的大家闺秀官家小姐们,也一样忍不住暗暗有些眼红,毕竟这些个公子哥里,有好些个已经是与她们指腹为婚定下亲事了的未婚夫婿,遣了婢女专程来一睹芳容的有之,派了丫头来专门冷嘲热讽挑刺的亦有之,最有趣的要数宛城中富朱家二小姐都专程亲自上门去吃面,想要与这雨蝉义结金兰。
雨蝉从一名不见经传,平日里也就只会唱唱曲子的穷丫头,就这样在这些少爷小姐们的你吹我捧之下,风头一时无二,成了宛城里的名人,可是这一切对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清倌人才艺双绝尚且低贱上不了台面,哪怕名动,动的也是艳名,于雨蝉来说也是同样,无论是何原因,总归不会被人看作正经姑娘了,一般人家是不敢要的,算到达官贵人那,最好的路子便是做人妾室。
在这些个少爷中,送礼物表心意的又算是其中最为客气的,也有直接约她泛舟游湖赏花看戏的,更有沉不住气的想对雨蝉直接用强,然后被另一个看不过眼的公子哥给揍得断了几根肋骨,风月事上见了血,公子哥们才算是终于玩不下去了。
至少是明面上安分了许多,毕竟这青天白日里的,在众目睽睽下就这么轻薄良家妇女,说出去影响多少还是不大好,跌身份、掉面子,他们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为了一个也并不十分绝色的穷丫头将事情弄得那样麻烦,玩腻了,转头便将这事儿给忘了,寻了其他乐子去,总算还了雨蝉一个清净。
公子哥们是终于安分了,可是雨蝉那段时日里,却着实是被吓坏了,几乎是被吓得连大门都不敢出了,毕竟差点被人毁了清白,这事儿搁哪个姑娘身上也是受不了的,更不要提唱曲子,从此之后雨蝉便是再也没有唱过一支曲子,性子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街坊邻居们从小看着雨蝉长大,自是知道她的不容易,大多都是持着同情的态度,并不曾再提起这些事情去刺激她,大家以为假以时日雨蝉便会好起来,即使今后嫁不了人,终归也得好好活着才是。
谁曾想,这事儿才过去没多久,雨蝉就离奇的生了一场怪病,离奇之处在于,前日里大家都才看见雨蝉气色很好,心情也不错的在面馆中帮着自己的爹爹忙里忙外,同邻居谈天时也恢复了以往的精神气儿,笑容满面的,隔日便是说病就病,一点征兆都没有,就这样一连病了三日之后,雨蝉转醒过来之时,就再也无法开口说话,成了哑女。
像是命运弄人,屋漏偏逢连夜雨,雨蝉的病好了,而她爹的旧疾却作了,终日里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大夫们无能为力,说是只能看造化,听天命。
而就在这个时候,钱家老爷请了媒人到卢家说媒,一个年纪几乎与雨蝉的爹相差无几的老男人,恬不知耻的说是一神仙给算过他与雨蝉的八字,说是若他娶了雨蝉,雨蝉就定能给他生个儿子,既旺夫君又旺家业,简直是天定的姻缘。
宛城里的人却都晓得,这钱老爷一心就想要个儿子,却是一直只得女儿,接连生了五个女儿之后,却是用尽了法子也是没能再生出个一子半女的子嗣出来,这件事儿一直是钱老爷的心里留下一块最大的心病,也不知是真听信了哪个神棍的鬼话,还是对雨蝉起了歪心邪念,反正是明说要将雨蝉纳入自己的宅子做个妾室。
所谓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雨蝉的爹因为怕女儿在自己死后为奴为婢,流落风尘,竟是同意了这门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雨蝉在自己的婚事上,没有选择的权利,更没有拒绝的权利。
至于那面馆老板,也就是雨蝉的爹爹,不幸在昨日里旧疾复病死了,雨蝉投湖的原因,据说是因为对于自己爹爹的突然离世过于悲痛,又不甘心嫁给钱家那个年过半百的钱老爷做小妾,一时想不开,才走岔了。
九玥静静的看着身着火红嫁衣的少女,面容平静的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好似女子并没有死去,只是处于沉睡中一般,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涩之感,却回想起方才从雨蝉的双眸中所透出的那种绝望之色,实在过于深沉,只觉着雨蝉所承受的事情,或许并不仅仅只如这些人所知的这般简单。
再一抬眼,却见人群身后不远处的一棵云杉树下,隐约站着一个穿着鲜亮华服的男子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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