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克斯再次觉得坐立难安,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一样。
他听到过这样的话,那些尖利的责问曾经有段时间折磨得他快要发疯,但是现在他却不能像过去那样捂住耳朵一走了之。他有些神经质地用手指掐着掌心,然后把注意力放在前面的人身上。
见鬼的布道,他想,但实际上只要不去听就好了,自己是来工作的,就是这样……
一只温暖的大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他的手。
“阿莱克斯,”绿眼睛的男人轻轻在他耳边说道,“别着急,我得给激动的神父大人泼点冷水了,现在你要好好注意周围的人。”
他用带着茧子的手指抚摸警探刚才掐着的地方,然后笑了笑,站起身来。
“请原谅,神父。”高大的男人打断了神职人员激情澎湃的演说,“我可以问您一些问题吗?”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教堂中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转过脸来,看着从来这个忽然出声的人,或许在他们的活动中还从来没有人做过这种事。马修·奥立佛神父也非常意外,但是他仍然礼貌地说:“很高兴您能到这里来,诺曼博士,我乐意回答您的任何问题。”
莫里斯微微点了点头:“非常感谢,神父。您说上帝明示过,同性的交合是罪恶,对吗?”
“是的。”
“我们的一切都是上帝赐予的,所以我们应该听从他,对吗?”
“是的,博士,这是毋庸置疑的。”
莫里斯·诺曼看阿莱克斯一眼,又直直地望向前方俊美的神职人员:“神父,您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同性恋。如果上帝诅咒我们的‘罪行’,他为什么又要把这样‘罪恶’的欲望赐给我们呢?”
人群中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露出惊讶又鄙夷的神色,还有一些人则低下了头去。
阿莱克斯望着身旁这个男人,他那么平常地站在他身边,就如同在参加一次轻松的鸡尾酒会,然后向主人询问几点钟了。那些各式各样的目光根本没有对他产生任何伤害,他坦然得没有任何遮掩,好象应该狼狈的是别人。这让阿莱克斯忍不住开始羡慕起来,他曾经也幻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这样做,但是却仍不敢想象现实中的一切,哪怕是一丝怀疑的目光。
马修·奥立佛神父张了张嘴,很快就从震惊中回过神,他尖锐地驳斥道:“我以前就曾经跟您谈到过,博士,不要用‘先天’这样的借口来掩饰!上帝创造人类的时候就是一男一女,他赐予人类的欲望是为了种族的延续,快感只是无用的附带品而已。”
“您是把做,爱等同于生育行为,神父。别忘了,上帝不是把我们从野兽中分离出来了吗,他说过‘我是耶和华你们的神,使你们与万民有别’,人类会有追求快感的欲望,但是也有爱情的结果……”
阿莱克斯对接下来的争论并不感兴趣,但他觉得在莫里斯·诺曼清晰的质问下,这教堂里沉重的道德天平终于可以稍微平衡一些,压得他不那么难受了。
他看着那些关注争论的“坚贞者”协会成员,不同的表情逐渐泄露了他们的内心,前面有好几个男人都紧紧盯着争论中的莫里斯·诺曼,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迷惘。阿莱克斯可以很轻易地辨认出哪些人的心态跟自己一样。他们都小心地戴着面具生活,认为自己背负着罪恶,甚至想通过这样的宗教洗脑来改变性向……或许这压抑的愿望到了一定的程度反而会成为可怕的杀戮利器……
当晚上十一的钟声敲响时,神父这次非同寻常的布道终于结束了,当然他和绿眼睛的副教授谁也没有说服谁,但是阿莱克斯能肯定这场唇枪舌剑倒是对“坚贞者”协会的某些成员产生了微妙的影响,有不同的意见当面打破神父的单一观点,也许会让他们中的动摇者自主思考。
黑发的警探和搭档亮出证件,记录下了各自发现的怀疑对象和生面孔,并要求他们留下联络地址。等人群渐渐散去,阿莱克斯走向圣坛,跟马修·奥立佛神父握手。
“感谢您的配合,神父。”他形式化地说,“很抱歉来打搅您。”
神职人员的漂亮脸蛋儿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红晕,他光洁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蓝色的眼睛里保留着不服输的斗志。“这是我的义务,警官。”神父说,“我也希望能够早日抓到凶犯。但是我相信‘坚贞者’协会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一个虔诚的信徒不会是连环杀手。”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往往极端的狂热者也会变得很危险。”
“您会知道我是正确的。”马修·奥立佛神父自信地说,“我很期待这案子破获的那一天。”他又转头了看了看站在圣母像旁边高大男人,问道:“诺曼博士是您的朋友?”
他把重音落在了最后一个词上。
阿莱克斯含糊地点点头:“他是我们警方请来协助的专家,抱歉,或许他今天冒犯了您。”
“哦,不、不。”奥立佛神父连忙摇摇头,“他是一个有趣的辩论对手。以前我曾经为一个年轻人的事情跟他接触过,他彬彬有礼,非常和蔼。如果他不是那么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真遗憾,他什么都好,可那一项罪恶就会把他拖入地狱……”
“啊,神父。”阿莱克斯有些不自在地阻止这个男人继续说下去,“我们得走了,您也需要休息了。如果有进展我们再联络您”
“哦,再见,警官,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
“好的。谢谢您,神父。”
阿莱克斯穿过长椅,叫比利·怀特记得明天去警察局去查查今晚记下来的那些人,然后跟他告别,又走向莫里斯·诺曼。
他来到高大的绿眼睛男人身边,看到他正盯着一样东西。
“怎么了,博士?”阿莱克斯探发现圣像下除了那个笔记本,还放着一条乳白色的十字架。他顿时皱起眉头:“有人散场的时候忘记拿走自己的了?”
“我不知道。”莫里斯·诺曼回答说,“我原本在这里等你,刚才出去的每个人都经过我身边,带走了属于自己的十字架,我没有见到有人遗漏。”
“你是说平白无故地多出来了一个十字架?”
“不只这么简单,你再仔细看看。”
阿莱克斯诧异地弯下腰,立刻睁大眼睛:这个十字架上的耶酥已经被人切下了头!
他后退一步,脸上充满了惊骇,又飞快地看看神父——那个男人正在收拾圣坛上的东西,调暗灯光,没有注意这边的事情。阿莱克斯掏出手帕把十字架包起来,放进口袋,然后和莫里斯·诺曼快步走出教堂。
“这是什么?”浅棕色头发的男人担心地问,“阿莱克斯,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吗?会不会是恶作剧?”
黑发警探摇摇头:“我不知道,博士。”
“我看到它的时候只觉得蹊跷,这应该不是基督徒的东西。可能是凶手送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