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砖墙仿佛不断地变窄,挤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只想快点通过这个地方。
一阵极细微的声响从甬道的尽头传来,我站住了,侧过耳朵——
像是两个人压低了声音在争吵。
我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我认为自己不是个爱窥探别人秘密的家伙,但在这件命案发生后,我变得小心谨慎;任何一个细节对公爵查清真相都是有帮助的。
争吵声又大了一点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好像是沃伦先生和伯恩斯坦小姐。我屏住呼吸,躲到了一副铠甲旁边。
“……好极了,拉丽,好极了!”沃伦先生的声音里可没有一点而高兴的味道,“这么说你还是坚持咯?”
“是的。”伯恩斯坦小姐的声音颤抖,却又透着勇气,“我不会回去的,死也不回去!”
她的回答让沃伦先生更加焦躁:“你还是要留下来吗?那个该死的杂种还真是有手段,弄得你死心塌地的!别忘了,他不可能娶你,你休想成为什么公爵夫人!”
“那又怎么样?我……我爱他,他能让我觉得……幸福!”
“别开玩笑了!”沃伦先生恶狠狠低哼了一声,“成为他的情妇你会觉得幸福?别忘了他是出了名的‘冷血动物’,他可以在今天亲吻你的脸,明天就把你踩在脚下!看看希埃娜男爵夫人,他不是对外宣称他爱她吗?可实际上还不是把她当成玩具一样。”
“我知道,可是没关系。”伯恩斯坦小姐突然用略带讥讽的口气回敬了沃伦先生,“至少公爵对他的情人从不吝啬,他会帮助我父亲解脱暂时的困境——”
“我也可以!”
“是吗?”胜利来到了伯恩斯坦小姐这一边,她开始嘲笑她的未婚夫,“如果你在约克郡的房子有阿尔梅特城堡的十分之一大,我也会履行婚约的。”
然后是一阵难堪的死寂,紧接着是响亮的啪的一声。
“贱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摸摸做了什么!把你的东西藏好,别让我找到!”
沃伦先生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拐角楼梯那里响起他噔噔噔的脚步声。我大气也不敢出,死死地捂着嘴,好不容易等到伯恩斯坦小姐咽下了喉咙里的哭声。我探出头,看见她拉拢了深绿色的披肩,衣服悉悉索索地擦过栏杆,渐渐消失了。
我傻傻地站在原地,这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很隐秘的事。我的心跳很快,像刚打了一场大仗,两种念头在我脑子里激烈交战:我应该像个绅士一样保守这个秘密,还是一字不漏地把它告诉公爵?我慢慢向餐厅走去,心里却烦恼不已:玛丽,如果是你在我身边,一定会为我做出一个正确又聪明的选择吧?
早餐后我急匆匆地去了礼拜堂。
这大概是我来到英国以后最草率的一顿饭了,因为整个餐厅居然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仆人告诉我希埃娜男爵夫人身体不舒服,早餐在房间里用了,而沃伦先生和伯恩斯坦小姐一起去散步,不会过来了。
散步?
我飞快地咽下面包,灌了杯咖啡,在十分钟内结束了早餐,决定去看看公爵那边的情况。
礼拜堂里还是像我刚来的第一个晚上那样整洁,从圆形的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投在地板上,明亮的烛火依然非常圣洁,圣母像前放着一具深褐色的棺材,但那已经不是我的玛丽。
神甫和公爵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低声交谈,听见我的脚步声才回过头来。
“怎么了,让,你没去餐厅吗?”公爵示意我在他们后面的那排椅子上坐下来。
“我吃过了,所以来看看这里的情况。”我看着那具棺材,“您打算怎么办,大人?”
公爵和神甫互相看了一眼:“当然是把她送回伦敦,她总不能葬在阿尔梅特吧?我已经给她的家人发了电报,他们两三天后就回过来。“
“那您怎么解释呢?继续撒谎吗?“
“对不同的对象我们得有不同的说法。我想还是必须告诉他们真相。“
“那也许会引起一场风波。“
“可能吧。不过他们会老实的。“公爵对我的担心满不在乎,”我想他们也愿意不张扬的找到凶手。”
但我还是有心忡忡:“您就这么自信吗?可我觉得沃伦先生说的也有道理,报警比较有用。”
“我说过还不到时候。”公爵推翻了我的提议,“你在害怕什么,让?”
神甫温和地看着我,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望进我心里:“蓬洛纳先生,您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他真是一个细心的人!我迟疑地开了口:“……算是吧……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们……”
我简略地复述了我在甬道里听到的那番争吵,公爵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而神甫却神色严峻地看着我。
“太好了,蓬洛纳先生。真感谢您能把这些讲出来。大人——”他转向公爵,“——或许这对您有帮助。”
我想我的话让主人意识到什么,他突然烦躁地用手爬过那头灿烂的金发:“是的,当然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现在我只想静一静!”他嚯地站起来,“我得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想想该怎么办!”
可是接下来整整一天里这位主人却再没有从他的房间里出来,整个城堡里安静得吓人,连沃伦先生和伯恩斯坦小姐都没有再露面。
我在百无聊赖中决定和神甫到阿尔梅特村走一走,并且在他那种着白色杜鹃的临时住处里吃了一顿极具英国乡村特色的午饭。天气变得阴沉沉的,我们坐在篱笆下聊天儿,喝下午茶。我惊讶地发现慑服具有非常广博的知识:他跟我谈路德教派的怪癖,也谈雨果笔下的克洛德·孚罗洛有多么可怜;他知道英国哪儿能吃到最美味的鳕鱼,也懂怎么品尝匈牙利的托考伊葡萄酒。他清越的声音始终那么斯文,举手投足之间显得优雅又有教养,这让我不能不感到好奇:他在当神甫以前一定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或许还出身于贵族家庭。所以我忍不住又对他为什么从事传教神甫这一艰苦的职业产生了疑问。
“因为我觉得传播上帝的福音是基督徒神圣的使命。”他面带微笑地回答我,然后站起来,“蓬洛纳先生,您不是想去看看夫人吗?”
他不愿意和我谈这个问题!我知道自己或许不小心触犯了别人的禁忌,顿时感到很抱歉。于是一个独自走向墓园。
玛丽崭新的墓碑特别显眼,我在她身边坐下来悄悄和她说话。徐徐微风让我能平静地面对她,我告诉她我想她,告诉她昨天那件可怕的命案,告诉她她的哥哥遇到了大麻烦……
静谧的墓园里回荡着樟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我的低语,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就坐在巴黎郊外的那幢小房子里,而玛丽就靠在我身旁,金色的脑袋放在我的膝盖上。
我在墓园里一直待到太阳偏西,向玛丽保证明天一定再来看她,然后与神甫告别。虽然他极力挽留我,但我还是决定回城堡去吃晚饭;一天过去了,那里的人或许能稍微振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