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加入了阿郎松的圣母修道院,被称为雅克琳嬷嬷
大约在十年前这位夫人便抛弃了绸缎衣服、珠宝和美酒佳肴,立誓侍奉上帝。她拿出一大笔钱建立了圣安当女子寄宿学校,那是一所收留孤女或者流浪女孩儿的学校,里面有很多是被父母抛弃的私生女或者妓女的小孩儿。
雅克琳嬷嬷凭着自己过去在社交界的影响为这所学校找到了很多捐款,每年的复活节和圣诞节她都会去巴黎游说那些乐意为自己的罪孽忏悔的有钱人,让他们在恶贯满盈之前干点儿好事儿。我得承认她有着非凡的魅力,这固然与她曾经的名气和出众的容貌有关,但更因为她的虔诚和狂热,还有无与伦比的口才。
她在两年前就一些宗教问题和我有过来往,并且委托我在伦敦代为募捐。我为她和那些女孩子筹集了大约两千多英镑,足够她们置办三百套冬装和一些杂物,因此成为了那所学校中相当受欢迎的客人。
这次我没有空手去。因为帮助一位尊敬的先生解决了点私人问题,所以他乐意为我的传教工作提供资助,我核算了一些支出,节省出五百英镑,打算作为和雅克琳嬷嬷第二次见面的礼物。在复活瞻礼来临之前,她们可以丰富一下餐桌了。
(一)
我雇佣的马车不算好,它的车窗关不严实,因此我不得不用围巾把脸遮住,以免被寒风吹红以后皲裂。
这两天特别冷,泥土地被冻住了,马儿们都跑得格外小心,但还是有些颠簸。我的骨头差点儿被抖散架,只能感谢上帝让我没有胃口吃早餐,否则全都要浪费掉。
大约到中午的时候,太阳出来了,一道道金色的暖光从灰色的阴云后落到地上,好像天堂射出的箭,赶跑了如同女巫一样阴险的冷空气。我探出头,看到在光秃秃的桦树和灌木丛的夹道欢迎下,圣安当女子学校终于显现出她端庄的影子——
学校建在离城镇有一长段距离的教会的土地上,是由一座修道院改建而来的。外围有一圈石砌的围墙,大门便嵌在这围墙中间,平时都关得紧紧的。越过围墙能看到最高的圆柱形的塔楼,次第下来便是主礼拜堂和图书馆。深灰色的石料经历了上百年的时光,变得有些斑驳,但是仍然保留着笔直的线条,就好像修女们的长袍,总是肃穆地将她们包裹起来。
我让马车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把钱付给车夫,去摇响了看门人的铜铃。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出来,看了看我,忽然笑起来:“瞧我看到了谁?亚森?加达神甫!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您上次来的时候说要去东方传教!”
“是的,皮埃尔,是的,那是两年前。”我对他说,“感谢上帝我终于能够成行了,因此顺路过来看望你们。你怎么样,身体好吗?”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豪迈地拍了拍胸膛:“我能一口气吃掉三只烤鸡。”
“那真是件值得喝一杯的事情。”我笑起来,“雅克琳嬷嬷呢,她好吗?”
“非常好,她永远忙忙碌碌的,上帝保佑她。”看门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为我打开大门。
“让我来帮您。”皮埃尔放我走进女子寄宿学校,又赶紧关上门,接过了我手里的行李。“雅克琳嬷嬷现在应该和高瑟小姐谈事情呢,最近有几个姑娘不怎么听话,嬷嬷非常烦恼。”皮埃尔唠唠叨叨地说,“您完全清楚,神甫,嬷嬷和这所学校帮了那些女孩儿多大的忙!她们原本会被冻死、饿死,或者跟她们的母亲一样成为妓女,可现在她们能识字,学会了各种针线活儿,可以去做家庭教师或者干点儿别的工作,她们走出这里就能自食其力了。我真搞不懂她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听起来问题挺严重。”
“哦,不,其实也不严重,这些年来不听话的孩子太多了,不过嬷嬷总有办法。”
他领着我穿过中庭,从主礼拜堂一旁的甬道进去,这个时候我能够看到西边一幢三层楼的宿舍,和一些更矮小的建筑——我记得那里是厨房等需要学生们参加劳作的地方。
一些学生偶尔路过我身边,她们大多十三四岁,小的大概只有十岁,穿着白色的上衣和黑色裙子,头发都规规矩矩地用白丝带扎起来。虽然我戴着圆顶帽,胸前挂着长长的十字架,但她们还是用有些羞怯的目光偷偷打量我。大概在这里她们很少看到年轻的男性。
皮埃尔带着我上了图书馆的楼梯,直接去了三楼,作为校长的雅克琳嬷嬷把她的办公室设置在这一层的转角处,于是便有两个门分别通向图书馆走廊和一条斜下方向的走道——那可以直接到达学生们的宿舍。
皮埃尔敲了敲结实的橡木门,里面有人说了请进。
“亚森?加达神甫到了,嬷嬷。”皮埃尔通报道,同时为我让开了路。
我走进去,向站在正中间的唯一位穿着修女长袍的人脱帽行礼:“日安,嬷嬷,上帝保佑,您看起来一切都好。”
“哦,加达神甫,”她笑着对我说,“您来得真早,我以为您傍晚才会到,路上一定很顺利吧。”
“如果不算上积雪和漏风的马车,应该是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我看着雅克琳嬷嬷,她没有什么变化:即便已经快要五十岁了,但脸部皮肤依然光滑秀美,鼻梁高挺,绿色的双眼沉静而明亮;她的身体站得笔直,双手放在身前,下颌保留着从前的习惯,微微向上抬,整个人就好似一株被精心修剪过的月桂树,即便是穿着死气沉沉的黑色修女袍,她依然带着一种独特的光彩,让人无法不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她简单地将我介绍给在场的人,然后对那两个站着的女孩儿点点头,柔声说:“好吧,艾玛,玛蒂尔达,今天我们先谈到这里,晚祷过后请你们再到这个房间来。”
那是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儿,大概十七八岁,一个是高个子,黑头发,身子挺拔,鼻子小巧而上翘,有些可爱的雀斑,长得很漂亮,撇下的嘴角带着倔强的神情;另一个稍微矮一些,头发是浅棕色的,圆脸,眼睛是绿色的,眼圈儿有些发红。她们听到嬷嬷的吩咐以后,高个子女孩儿似乎还想说什么,矮个子女孩儿扯了扯她的袖子,于是两人不甘不愿地行了一个屈膝礼,便转身从我的身边走过,出去了。
那个矮个子的女孩儿回头看了看另外一个方向,瞧着窗户下的另外一个女孩儿。
我发现那是个小孩儿,大概只有六岁,也是绿眼睛,不过头发是褐色的,穿着同样的服饰坐在一把椅子上,低头玩自己的。大概没有人注意她,所以她也不关心房间里的事儿,她把注意力放在身下的椅子上,那是一把简易木椅,她不断地抠着、拧着椅子腿上的螺丝,转动着靠背上的木条,玩得不亦乐乎。
嬷嬷打发走了两个大孩子,又回头对站在一旁的中年女教师说道:“请把艾梅妮带回去吧,高瑟小姐,让她吃点儿饼干,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多吃点儿东西。暂时别让她和玛蒂尔达见面,等我今晚和那姑娘谈过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