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默默端着药碗,一步步,走向屋子,看着尾随其后的楚炎,笑了笑,算是抚慰。“小子,这一回,辛苦你了。”楚炎的神色依旧凝重,这两天他几乎寸步不离,狭长眼眸下是一片黑晕,显得憔悴极了。若不是今日老妇人吩咐他去休息,他也不敢离开,不过睡得并不踏实,所以他匆匆睡了一觉又赶了回来。“这都是我该做的。”老妇人没有看他,独自走入房内,低低喟叹一声:“都昏迷了两天两夜了,今日天气这么好,也该醒来了。”“冷大夫走了吗?”楚炎站在门口,屋内很安静,他淡淡问了句,却没有踏入其中。妇人将碗放置在圆桌上,扶着桌檐坐了下来,“我让丫鬟带他先去吃点东西。”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看得出来是女子的闺房,这是妇人两年前就派人布置的,每日都派人来打扫,光线明亮,家具整齐,称不上奢华,却是让人看着很舒服。柔软的铺着被褥的床上,粉色帐幔垂到地上,清风吹动,隐约看得到那后面的纤细身影,一个少女,安静地平躺着,宛若还陷入在梦中。“这一次,多亏了楚炎你了,要不是你,我这辈子可就见不到她了。”老妇人挑眉,瞥向门边的年轻男人,神情感慨,不胜唏嘘。“是楚炎无能,如果再早一点找到秀姑,早一点了解了实情,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而她……已经是这样模样。”楚炎满心自责,始终没有走入屋子,仿佛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他潜入韩王府,因为这里的食客人脉最多,整整一年他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他没料到,那个人,早已经走入他的生命之中,甚至,就在他咫尺之间。这大半个月,他总算找到一条有力的线索,一发现当事人秀姑居然还活在人间,他马不停蹄就赶了过去,知道了真相之后,他立即从塞外赶回京城,却得知一个消息,她已经跟着韩王去了幽兰山庄。他当下就调转方向,急着赶赴幽兰山庄,潜入庄内却没有找到她的踪影,只能就近寻找,走入那幽深的山林,天色渐黑,雨势越大,他原本就快要放弃,直到——他踩到一块被雨水浸湿的帕子。上面绣着莲花纹样,原本柔软好看,如今却凄惨地躺在泥淖之中。他俯下身子,拾起来,那上面的淡淡血色,却让他猝然皱紧眉头,往一旁望去,这山坡之上很显然有脚印滑落的痕迹。他曾经记得那个少女,用这块手帕,替他擦拭脸上雨水,一点也没有被他丑陋的疤痕吓坏,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好安稳,也好温暖,就像是四月的阳光和春风。五指一收,他紧紧收住那帕子,在夜色苍茫的恶劣天气,冲向坡地,等看清楚那坡地下的光景,不禁呼吸一滞。那厚实的落叶之上,躺着一个少女,瓢泼雨势密密交织,飘落山谷底下,那娇小身躯之上。他微微怔了怔,不敢置信,这是真实的。胡乱地抹了把脸,再定睛一看,眼前的一幕却还是存在,而且,更加清晰了。那个少女,一身柔软娇美的纱裙,躺在崎岖乱石与落叶堆之中,以极不协调的姿势仰卧其间,双腿从纱裙上露出,白皙的腿上尽是道道细小的血痕,似乎是奔跑之间被野草还是藤蔓割伤的痕迹。她不若往日光鲜亮丽,长发凌乱,覆住巴掌大的小脸,面色惨白,毫无动静,仿佛熟睡,让雨水打得浑身湿透也不知道要去躲雨——她一定是失足从坡上摔下去,受了伤。她似乎半睁着眼眸,长睫毛上挂着雨珠,他以为她还睁着眼看着自己,猝然有些心疼。她身下一洼血红,混着雨水,色泽已淡,但他却清晰地嗅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她口鼻之上,原本粘稠的血水,如今被雨水带走,只剩下那眼角淡淡的红,刺伤了楚炎的眼眸。那是,一道血泪。跟胭脂一般,朱砂一般,凝结在她眼角,其实颜色已经很浅,但烙印在楚炎的眼眸内,那颜色红得浓郁,化不开,冲不散。“你千万别动。”楚炎一口苦涩,面色仓惶,嘱咐她一句。猝然走到她的身边,蓄足了力道,聚齐一道真气,想要为她愈伤,但是当他将其击入她体内,真气却分散碎开,像是被雨水熄灭一般,无声无息,邮箱是如天际的烟花绽放,瞬间绚烂,又消失无踪。他愣住了,望着自己的手掌,贴住她脖颈的脉搏,她的气息很浅很浅,浅的几乎就快要消失。她半睁着眼,也并不是因为她看得到自己,而是,她早已失去任何一个动作的力气。她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不是嫁给了本朝最有权势的韩王,一辈子都可以享用荣华富贵吗?好好的在山庄散心过好日子,为什么会跌落在深山老林,这样无知无觉狼狈不堪读躺在坡底?楚炎不敢迟疑,替她点上止血穴道,生怕她摔碎了手脚筋骨,不敢妄自把她抱起来,他又检查了一番,才发觉致命的不是她摔下,还好这里是厚厚的落叶,她不过是擦伤,致命的原因是——他所不知道的原因。她的粉唇,不知道是因为雨水带来的寒意还是其他关系,渐渐发紫发青,雨水冲刷着她领口上脖颈上的银色精巧富贵锁,偶尔传来铃铛波动的细微声响,宛若她还活着一般。他痛苦的闭上眼眸,几天前,她还在庭院拨动着一枝桃花,笑靥如花,明媚动人,那个她,跟这个几乎失去生命的女子,是一个人吗?他轻轻落下她的裙摆,遮盖她满是伤痕的小腿,她身上的伤痕太多,他来不及细看检查,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破败的娃娃,是被主人遗弃在这山林,再也不要。她是在何等的剧痛之中,缓缓流逝了一分一毫的力气,望着遥不可及的前程和天边,眼底却没有光彩,没有往日的颜色,她的美丽,因为那双会说话的琥珀色眼眸。而此刻,那眼睛,失去了说话的功能,她的唇发紫冰冷,也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千万别动。楚炎的这一句话,她似乎根本就听不到,没有哭泣,也没有悲伤,没有回答,更没有愤恨,她像极了一具美丽新鲜的尸体,躺在灰暗的山林之中,萎靡而艳美,夜色为她描眉,风声为她说话,仿佛下一瞬,她的眼底就要冒出不凡光耀来——但楚炎却没有看到那一幕,她还是那么躺在原地,瘦弱纤细,苍白可人,任凭冰冷雨水打在每寸疼痛的肌肤上,慢慢的,无助的,害怕的,惋惜的,绝望的……死去,独自走向那黄泉路,孤单的让人揪心。她,根本就没动,也,动不了。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他脱下外袍,将她湿漉漉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继而把她抱起来,他也不清楚她在这坡底待了多久了,她的身体跟冰块一样,靠在自己胸前,却也把自己冷却。他想要紧紧抱住她,却又生怕弄疼了她,虽然她根本就像是已经死去,他却还是不免哀伤,低着头望着毫无感觉的她,眼底突然涌起一阵热雾,喉咙一紧,嗓音听起来破碎不安。“我来晚了,现在我这就带你走,送你回家。”他冒着大雨,连夜走出了山林,先去了京城郊外冷大夫那儿,稍稍止血处理之后,楚炎带着她和冷大夫连夜租了一辆马车,暗暗来了邹国。……回忆,慢慢退后,如今想来,却还是有些寒意停留。楚炎稍稍回过神,蓦地让道,冷大夫越过他的身子,走入房内。“这孩子,怎么还是……”老妇人轻声叹口气,还是坐在桌旁,望着冷大夫,隐约忧心忡忡。冷大夫也没有隐瞒,拉开帐幔,搭上少女的手腕,面色冷沉:“这毒可真厉害,完全是要人命,我看她体内的毒性还未出来,不如放血吧。”老妇人半响无言,这放血是听说过,一般用于热毒壅盛,血瘀,经络不通,气血阻滞等症状,却没有亲眼见过,不禁有些后怕。她的视线紧紧锁住那脸色死白的少女,她这两日一直气若游丝,游走在死亡的边缘,躯壳还活着,灵魂却已然不在。妇人顿了顿,低声问了句:“不伤身体吗?”“总比这样不死不活来的好。”冷大夫皱着眉头,见老妇人已然点头默认,就洗干净了双手,从一旁取出银针,让一旁的丫鬟捉着少女的手,将银针刺入每一根手指的指腹。老妇人不忍,别过头去,眼底闪着泪光,即便这个少女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她也看不下去。顿时,每一滴血色的珠子,串串坠落,掉入地面上的金盆中,楚炎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表情也有些僵硬。都说十指连心,即便伤口只是针尖刺入,光是看看,都觉得很痛,难以忍耐。“能感到痛,也许还能早点醒来,躺着不动弹不睁眼,不说不笑,跟活死人有什么两样?”冷大夫的语气冰冷,说的直接难听,眉宇之间却是愁色。躺着的少女,依旧毫无动静,十指连心,似乎她的心都已经停止跳动,老妇人撑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来,跟冷大夫问了声。“那个人,对这个孩子下了多狠的手?这么久还没见效?”“若是再晚一刻钟功夫,那便是七窍流血了,那个人根本没想留着她的性命,我们都知道那个人是心狠手辣的,有什么奇怪呢?”冷大夫逐个包扎好琥珀的指尖,金盆之内浮着一浅层粘稠过深的血色,宛若跟平日的新鲜血液有些不同,他一边做事,一边回应,说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