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正在下台阶,阶梯很陡,一脚踏空就会像个西瓜一样滚下去,本着安全第一的信念,她没有扭头看回去。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棕色的商务旅行包从她的腿边飘了过去,然后是一双发光的皮鞋越过了她,连下几级台阶,一个男人就走到了她前面。
辛蕙居高临下瞟了一眼,嗯,小身板很直,看背影是个挺容易让人产生幻想的男人。手里拎着的包也很值钱。要是唐晓月看见了,肯定会给个评价:及格了,极品。当然只限于背影。
她有点想笑,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下。指不定这男人还在鄙视她呢,公共场所,下着台阶,还不知死活地在讨论着找男人。
她三言两语结束了通话,和这男人一前一后下到了地下通道。到了平地,跟在这男人身后,她忽然就愣了一下,再定睛细看,脑子里有个念头过山车一样呼啸而过,刚刚的那点戏谑顿时都不见了。她觉得不可能。
曾经在论坛上,辛蕙看见过有人描述十年后的相逢。
拥挤的公交车上,擦身而过,一个声音对你说让让,你觉得耳熟,不自觉地一回头,然后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是那个人,辛蕙觉得这会儿大约也是这种感觉。
她下意识地停下来整理了一下包。背带有点长,她往回收了收。拖着行李箱的旅客从她身边经过,咕噜噜轮子滚动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地下通道;又有一班动车到了,两旁的台阶上又涌下来大量的旅客。等她再抬头的时候,那个背影已不见了。
出站口,辛蕙老远就看见了顾承亮,他穿着她给他买的纯棉polo衫,清隽帅气,比旁边人高出半个头。顾承亮也看见了她,远远地微笑。辛蕙走出闸口,他伸手接过她的旅行包。
两人走到旁边,顾承亮用没拎包的那只手用力抱了她一下,辛蕙也回抱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两人就牵着手向外走去。
到了广场上,等坐到他的车里,辛蕙才承认顾承亮是个小老板了。“你终于变成有车一族了。”这句话既感慨又欣慰,虽然不是新车,也只是很普通的大众,但至少有车开了。在江城的时候,两人可是天天挤公交,后来有了地铁,又天天挤地铁。
顾承亮笑着,俯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一低头,已吻住她。几个月没见面,两个人好好亲了一阵,亲到后来,顾承亮的一只手已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好在两人还有理智,知道这是大马路边上,纠缠了一会儿,就打住了。
然后才上路。
一路上,辛蕙打量着这个城市。整洁的街道,并不算太宽敞的马路,一样热热闹闹。四百万人口,在中国只能算是中小城市。但G市地处长三角,周围的城市都很发达,所以它也很繁荣。想到有可能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辛蕙看这个城市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我给你爸妈带的礼物,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
来G市之前,辛蕙一直在苦恼该给顾承亮的父母带什么样的礼物。第一次上门,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她咨询唐晓月,唐晓月是个不靠谱的,“你把自己打包过去就行了,还要什么礼物?”搞得她很想通过网络穿越过去敲她一顿。
她想过给顾承亮的妈妈买一条围巾或是真丝衬衣,给顾承亮的爸爸带点保健品什么的,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变成了一双内联升的老北京布鞋和一串佛珠手链。
大概就因为顾承亮说他爸爸喜欢穿布鞋,而他妈妈信佛,家里一直供着观音的缘故。
淘宝快递到的那天,她还在上班,布鞋一拿出来,引得好多人都来围观。连她的上司Carey陈也来了,他还鉴定了一番,“是真货,我给我家老爷子也买过一双,还是定制的,花了七百多,就是这样的。”
在场的每个人看向那双布鞋的目光都变得很尊敬,有人还嚷了一句,“比我的皮鞋还贵。”这让辛蕙感觉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更不要说那串佛珠手链了,那更是她精心淘来的。
可这会儿,顾承亮的一句话,却让她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我准备了两瓶酒,在后备厢里,到时候你拎着一起给我爸。”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不是觉得我买的东西拿不出手?”要这样就早说啊,她准备两瓶茅台也不是很困难。
顾承亮扭头看她一眼,“想什么呢?送酒是为了凑在一起好看,你买和我买还不是一样的,难道还要你千里迢迢拎两瓶酒过来?总不是把他们哄高兴了就完事了。”
她一时没吱声,她还是把这事想简单了,原本以为带两样东西心意到达就行了,现在看来还是不够隆重。
顾承亮安慰她,“你别想太多,酒就是陪衬,不稀奇,鞋子和手链才是你的心意,我爸妈会明白的。”
一时安静下来,车子一拐,上了高架,辛蕙看着延伸向前方的马路,问道:“离你家还有多远?”顾承亮不知在想什么,有点走神,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多远,要不了半小时。”
辛蕙扭头看他,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又看向窗外。
G市她还是第一次来,她知道顾承亮家不在市区,而在下面的一个镇上。他家在镇上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加工厂,工厂已经营了十来年,在附近也算小有名气。只是从前年开始,陆陆续续听说工厂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也许是因为操心着急,去年他父亲突然昏倒,顾承亮被一个电话叫了回去,等他再回到江城,已是他决定离开的时候。
那几天,辛蕙看着他忙忙碌碌,离职,交接,一个接一个的告别酒会。她只能看着。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商量着买房,两人的积蓄加起来已经可以付个首付了。现在这个美梦成了泡影。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照例被一帮朋友叫了去喝酒唱歌,回到家里已是凌晨一点,进门的时候,他忽然抱住她,说:“人不能只为自己喜欢的事情活着,有些是责任,不得不去做。”似乎他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她。
那时候,她就知道顾承亮大约回不来了。
一年以后,终于是她追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