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深深地为这如风般美丽任性的女子而折服和惋惜。红颜白骨,一张迷惑世人的皮相也不过短短数十年光景,万般繁华转瞬成空。站得最高的人,往往也最寂寞,就像我爹。但我爹,毕竟也曾经和我娘有过一段羡煞神仙的日子,这足以让他抱着甜蜜的回忆度过一切寂寞了。而秋云罗,寻常男子绝不会愿意娶一个才情奇高,却我行我素的女子,他们所汲汲的,也不过是一张倾城的容颜和万贯的家财。这样的女子,合该有一个能跟上她如风步履的男子与之同行。“你不要过来!”“小美人,别害羞,跟大爷走吧。”一个锦袍的高大男子对着一名绿衣少女嘿嘿地笑,在我面前上演一幕千古不变的调戏戏码,本来尚称英俊的脸被他这一笑破坏殆尽。不同的是,那少女的语调怯怕中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黠意,让我不觉抬头看了一眼:虽是一袭平常的绿裙,却在她身上穿出少女的无限风姿,仿佛夏日中的荷叶婆娑起舞,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流转间已吸引了无数爱慕的眼神,当下已有几个人摩拳擦掌地欲英雄救美。这种可能会出现桌椅横飞的危险场面对我这种没有几下武功的人来说,最好是躲得远远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看他们越来越向我这边靠近的趋势,我站起身准备走人。“公子,救我!”绿衣少女楚楚可怜地望着我,而男子也不无蔑视地瞪着我:“穷酸,你没几两肉也想学人家英雄救美?”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我也苦笑,不是我临时改变主意,而是当有人用她一双玉手死死拽着你的衣角,而你用尽力气依然没能收回你的衣服时,如何走得了?我望向绿衣少女,不意外地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下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还朝我顽皮地眨眨眼。姑娘,世间这么多想作英雄的人,你何苦偏偏找上我这个只想作凡夫的庸人呢?“五雷掌厉而不纯,令师绝情叟没有告诉你此掌的避忌吗?”掌风在离我鼻前一寸处停下,双鬓的发丝随着掌风四处飞扬。我平静地迎上他惊疑不定的目光。“我师傅的名字和他的掌法世间也不过人知晓,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男子神色恢复常态,说话也变得文雅起来。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令师绝情叟前辈年轻时曾经遭遇一段伤心往事,悲愤之下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动情,故自号‘绝情叟’,他的这套‘五雷掌’,是犬五雷焚内’之意,因此出掌时内心只有哀恸,方能将掌法威力发挥极致。而你此刻心中无悲愤半点,倒有兴奋十分,无怪一套威力十足的‘五雷掌’被你使得绵软无力,所以刚才你应该用令师的另一套令人欢欣鼓舞的‘绛云掌’,而非‘五雷掌’。”这得归功于我在爹的书房看了十几年的书,秦家身为武林在江南待得越久,越觉得这是一幅精致的工笔画。点点青绿点点墨的山水,雕栏玉砌,飞阁流丹,连那佛塔道观,也是无与伦比的典雅。繁华的城镇自古为南北交通要塞,连从西域远道而来的胡人也并不少见。青石板上处处是热情叫卖的小贩,文质彬彬的士子与婀娜多姿的女子。色彩鲜泽的衣裙具有南方独有的飘逸和讲究,衣袖撩动之间所浮起的阵阵暗香,弥漫着整个江南。于是便又想起轻盈,想起那繁花绰约处,蓦然回首的风情。心下不由有些黯然,决定在江南多待些时日。早春居然还下雪,而且是在江南。那雪并不大,星星点点,缀在花树上,便有了千种无人可说的风情。夜晚泛舟湖上,远处山上映射出点点磷光,飘忽而惟美,仿若仙境。可惜春寒料峭,整个偌大的境湖就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只小舟。没有轻盈的青梅酒,我只好在临近的酒铺买了一壶自斟自饮。无意院如今只生轻盈一人了,不知她过得可还寂寞。又笑了起来,寂寞的从来都是自己。不知我爹有没有发现我的离开,因而怪在轻盈头上,他唯一的儿子不告而别,对他而言会不会有一丝丝的遗憾呢……这些事一想起来,便会没完没了地陷入回忆。来来来,把酒且祝东风,共渡一轮新月。微醺地举起酒杯遥祝轻盈,杯中美酒水光流莹,说不出的清凉无边。烈酒并不为我所喜,我要的是那种淡淡酒气中漂浮着山林气息的酒,一如泉水。莫怪轻盈总笑话我:你这哪是喝酒,明明是喝水。半醉半醒之间,似乎听到船夫的一声惊叫,又响起阵阵衣袂翻飞和拳掌相接的声音,在几声落水声和受伤的呻吟声后,一切回归平静。我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从倚着的地方坐了起来,却看到了我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一个白衣胜雪,负着双手的人冷冷地站在船头。他背着月光,以致于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可是我却几乎直觉般就能想象出那清俊孤高,睥睨天下的神态来,仿佛从天而降,踏雪而来的神祗。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我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叫破雪?”没有任何回应。恍惚间,那人好象动了,从粼粼波光上翩翩而起,优美得不可思议。我的眼皮却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意识很快陷入无边的黑暗。耳边隐隐响起一声轻笑。☆、悠悠转醒,七窍似乎还流转着一股淡淡的薰香。我睁开眼。陌生的一切,看样子是客栈。缓缓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感到四肢百骸剧烈的酸痛。昨夜那一场醉酒……还有那个人,仿佛只是一个梦而已,一个去似朝云无觅处的梦。但我相信我确确实实见过那个人,那种清冷的感觉至今还在脑海挥之不去。他究竟是谁?怎么会连他的容貌都看不清楚,却会为他仿佛站在那里就能睥睨苍生的气势震慑?连杀人都那么优美,让你死到临头犹有春风拂面的感觉。这种人很可怕。而我,不幸目睹了一场本不该看到的杀戮,居然还活得好好的,没有被杀人灭口?自嘲地一笑,或许是自己还入不了他的眼吧?双脚碰到地面,一阵昏天暗地袭来,我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一般的虚弱,要不是及时抓住了床沿,整个身体就要软下去了。明明是在湖上的,一醉醒来却在这里?此刻我满脑子疑问正待得到解答。咿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店小二打扮的小伙子看到我醒了很高兴:“客倌您醒啦?大夫说您染了风寒,还是快躺着吧。”“小哥,我怎么会在这里的?”“哦,是一位公子送你来的,还替你请了大夫。”公子?我皱了皱眉。“那现在这位公子呢?”“他住在西院,要小的带你去吗?”我摇摇头,以我现在的身子只怕走不了几步路。“你知道他会住多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