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没有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之前,你也是不知道的吧?”白羽尘呵呵轻笑,垂于两鬓的发丝在风中飘拂,显出几分狂肆。“如果最后,我还不能令絮儿回到我身边,那么我要她,”目光蓦地盯住我,仿佛觊觎已久的猎物。“看着她所喜欢的你,一点点地毒发,一点点地痛苦,再看着你心爱的慕容弃你于不顾,那时候,不知道你该有多绝望呢?”微笑地看着我,微笑地说出这些话,一切无关紧要,几近漠然。“我与柳絮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是以我为借口来逃避你而已?”微微苦笑,为他眼底的冰冷和疯狂。“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一年,两年,甚至十几年,有时候一个回眸,一个笑容,你便会觉得纵使沧海黄尘,也绝不后悔。”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看见我惊异的神色,又勾起讽刺的弧度。“这句话,是絮儿对着我说的,也许在她心中,你就是那个回眸与笑容。”话音方落,未理一旁怔愣的我,兀自拂袖上车,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趁着四下无人逃之夭夭。那青衣人复又出现在车头处,不知坐了多久,也许方才的话已尽数落入他耳,然而他只是一动不动,草笠低垂遮住表情,仿佛睡着一般。叹了口气,我走向马车,与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同路,真真是一大折磨,我不由开始有点想念那人暖如春风的笑容了,即使那笑容中总是带了点狡猾和捉摸不透,但总比现在要舒服得多。问世间,多少情,人皆不过。徒增羁绊,更添相思。三月初三,试剑大会。天下英雄莫不云集,就算没有能力大出风头,看看热闹,凑个兴头也是好的,虽然剑门早已成为天山仙府安插在中原的一颗棋子,然而此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何况盛宴当前,何人不想一睹为快,我亦不例外。对于许多后起之秀和江湖侠少来说,那把青芜宝剑更是意味着自己是否能从此得到万众瞩目,美女芳心。弹剑醉歌倚美人,从来都是无数人行走江湖的夙愿。马车停在离试剑大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情形,白羽尘立于一旁,轻摇折扇,显得儒雅十足。我看着他,他也回以莫测的眼神,半晌方懒懒开口:“尔真。”青衣人上前几步,微微垂首,没有说话。“过去钟容那边。”青衣人一愕。“主公?”薄唇扬起浅浅的弧度。“你去那里,就代表了我的身份,钟容断不敢怠慢于你,相信你和钟夫人定有很多旧话要叙。”最后一句话让我眼皮一抖,不由看向白羽尘,他却若无其事地对着青衣人微笑。青衣人身形一僵,缓缓垂首。“属下明白了。”转身而去,宽大的青袍被风拂起得飒飒作响,仿佛连那下面的削瘦身躯,也几欲消散,而那份难以言明的孤寂,却愈发深沉,令人不由自主地心酸。“别忘了我交代的事。”白羽尘突然开口,成功地让青衣人顿了一顿,才疾步而去。交代什么?我料想他也不会痛快地告诉自己,便硬生生地将无数疑问吞回腹中,转头看向山下众人,表面平和,内心已然交加,心念电转,不停地思忖着他方才话中的含义以及更重要的。自己如何脱身。“你想得白发也快冒出来了。”浓浓戏谑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恶意的嘲笑。“府主存心吊着我的胃口,在下岂能不给面子?”若不是清楚自己正受制于人,那么现在两人对坐的情景会更像是多年老友在谈笑风生。“你是个趣人,可惜没有武功,也不愿做官,不然怕不止现在的名声。”轻笑声竟带着淡淡惋惜的意味。“比起名声,在下更喜欢自由自在和从心所欲。”“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样想。”握着扇骨的手随意一点,便隐隐有了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平心而论,白羽尘身上散发的气质与风采,比之慕容,封雪淮虽然各不相同,却也绝不相逊,即便生在耀眼的皇家天府,定也掩盖不了半分光芒。“你看他们,若不是为名为利,又怎会出现在这里?”他这边慢腾腾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我已叹了口气,承认定力不如人,想问的问题始终没能忍得住。“清影即是尔真,尔真即是清影,你明明早已知道,却为何任由她与我暗通消息?”斜睨过来的眼神似笑非笑,颇有几分你终于要问了的味道。“你道我让她去找钟容所为何事?”张了张口,归于无言,看着他兀自兴致盎然地接下去。“你虽贵为逍遥宫主,但实际上,许多事情都是由秋云罗在处理的吧?”“就是说,如果没有了秋云罗,这逍遥宫你也独木难支,那我岂不又少了一块碍脚的石头?”笑意浓厚地下了结论,只等着我的反应。他的意思是……眉间皱褶深深叠起,捺下心惊,我一字一顿。“你为什么要让她去做这件事?”“嗯?”“你明明知道她对你用情甚深,甚至为了你,不惜背叛逍遥宫,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做令她痛苦的事情?”“她喜欢我,我便得回以同样的报答么?”微微冷笑,“那这世上我要还的债不是很多很多?”“云罗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亲人,她不会这么做的。”我皱眉低道,不知是在反驳他,还是在安慰自己。白羽尘摊手而笑,毫不在意。“她到底会选择成全自己的良心或感情,这不是一场很有意思的赌局么?”“我不觉得。”微微冷笑。“在下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府主在利用她……”他挥挥手打断了我的话。“你没有资格说我,你又何尝不是利用了她的弱点?”见我被哽住般骤然住口,他的语调又缓和下来,回复之前漫不经心的调侃。“我已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她自己的决定。”我闷哼一声,不置可否,显然对他的论调不以为然,心中略略急燥却又无可奈何。白羽尘实在是摸透了清影的心思,对于一名内心十分孤寂的女子来说,自小长大的同伴也未必比得上她倾心相对的人。清影既能为了他盗走并毁去逍遥宫历代宫主视若珍宝的剑谱,那么……此时场中喧哗的声音似乎变得更甚,我转首朝车外望去,那里已聚集了许多人,然而马车停在高处林木丛中的山坡处,竟还可以看得清楚。“连君家家主都来了,可惜封教主远在西域,不然定是热闹非凡。”那名坐于慕容身侧的男子,紫衣岸然,笑若朝阳,一如初见,却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几分轻狂,令人不由喟然,回想当年两人在小院中煮茶论道的情景,那时自己急于逃离家门,甚至觉得这人的热情实在烦扰,然而如今再见,却是平素少有的激扬豪迈之心顿起,直欲与他拍肩而笑,把酒三百。然而现在当务之急,却是想通白羽尘召集试剑大会的缘由。剑门的影响与势力越来越大,以致于在有朝一日白羽尘逐鹿中原之时,必然是一大助力,然则那毕竟只是将来,纵使现在西域的势力已自成一方,足够在南朝与北庭交锋时坐收渔利,但是剑门呢,一个试剑大会莫非就可以令天下的江湖人趋之若骛,拜倒其下?何况一旁还有不容小觑的擎天门与冥月教。这里的武林中人,向以中原正统自居,一旦发现剑门的真面目,怎会甘心向西域异教轻易臣服?“若慕容商清与我合作,那么莫说小小的一个中原武林,就算是整个天下,也自可水到渠成。可惜,”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悠然自在,“可惜我即使拿你的命来要挟他,他也不肯,我实在不怎么明白,这件事即便对他无利,也未必有害,何以向来聪明睿智识时务的擎天门主突然之间就糊涂了呢?”“这个么,府主该去问他,都说人心难测,在下如何知道?”嘴角噙笑,淡淡回应。“他不顾你的死活,你好象不怎么在意?”白羽尘也笑,话锋一转,却是冷冷地瞅着我,“你可知道剑门为何坐落于此?”心中微动,忽然闪过什么,却来不及捕捉,我皱了皱眉。“因为川蜀之中,最多的便是险峻山势,危石耸立,你没注意到周围的山形么,四面皆山,惟有中间人最多的那片地方,是平坦的低地。”他轻叹一声,仿佛悲天悯人。“一旦山崩土裂,山石倾泻而下,便会如溃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任你武功再高,又有何用,这下面,会是怎样一番景况?”手指随意一点,却让人感到他分明是握着成千上万的性命。我闻言不由骇笑。“山石崩裂乃是天灾,岂可人为……”除非……除非是……火药。自己立时缄口,暗叹一声,没有说出来,是压根就不希望猜中它。他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瞟了我一眼。“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不会想不通吧,只需在四周事先埋下足够分量的震天雷,到时候引信一燃,莫说山崩地裂,就算将半座山夷平,又有何难?”难掩眸中的惊涛骇浪,我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摸透过眼前这个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