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打量我,瞳仁深处跳动着两点幽深的光采,半天没有开口说话。看就看,谁怕谁?瞪人可是本姑娘的强项,毫不示弱地,我也瞪着他!
突然意识到这情形落在外人眼里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于是清清嗓子:&1dquo;嗯哼。十三爷,这个&1squo;男女授受不亲’哎,能否劳驾高抬贵手?”
十三有点好笑地瞅着我:&1dquo;好耳熟的话,好像上次在茶馆我帮你解围,你也是这么说的。”说着,也就松了手。
外面传来脚步声,素纨给十三上茶。我揉着胳膊,暗自嘀咕:&1dquo;这么点小事还记这么久,小气巴拉的!”眼看他离座转到书案前,我第一时间就想溜,却听他问:&1dquo;你叫湘吟?”没奈何只好站住脚。素纨朝我吐吐舌头,溜了。没义气的家伙!
既然逃不了,就只有认命,站好回答:&1dquo;是。”
&1dquo;芳香的香,银子的银?”香银?我晕,这么恶俗,亏他想的!真不知道那么些年书房的苦读怎么就熏陶出了这么一个土财主呢?
翻翻白眼,走上前去,边说边提写:&1dquo;湘江的湘,吟风弄月的吟。”
他有点意外似的仔细端详我写的名字,口中说:&1dquo;你念过书?倒是看不出哦!”什么话!念没念过书是看就看得出来的?分明是说我没气质、没深度嘛!哼!本姑娘今天跟你耗上了!眯着眼,堆上一脸的假笑:&1dquo;回十三爷,奴婢只些许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哪比得上十三爷才高八斗,爷那才叫念书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让你先惹我的!也是看准了他不在意我在他跟前是否严守尊卑规矩,才敢如此放肆的。
果然,他不以为忤,哈哈大笑,很高兴的样子,一边掏出一块精致的金怀表看看时间,起身就走。及至门口又走了回来,正好看见我眉开眼笑地蹲身送行,眉间闪过一丝不快:&1dquo;我走了,就让你这么高兴?”这话问得奇怪,未及答话就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套细巧的九连环放在我手上:&1dquo;回头替我给十八弟,送他玩儿的。”转身大步出门,走了。
疑惑
坐在桌前,我看着眼前的一叠花样苦笑了。随着冬天将要来临,景阳宫里的人们除了每日带胤衸在院里跳绳、踢毽、跑步外,大多数时间大家都呆在屋里,毕竟屋里有取暖的地龙,暖和多了。那日出于无聊,我在胤衸习字时,也拿毛在纸上画画写写,以前读书的时候专修书法,选修美术,所以没几日就重拾上手了。一直喜欢没骨花卉,随意画了两幅折枝的正自端详,就听素纨她们几个叽叽喳喳地说:&1dquo;这朵牡丹可真娇艳,配上粉色最好。”&1dquo;那个杜鹃绣在浅蓝的帕子上才好看。”&1dquo;湘吟,那幅牡丹送我吧!”&1dquo;是我先喜欢上的!”为了拯救我受罪的耳朵,忙不迭答应一人送一张才算是让她们都安静下来。
何嬷嬷在旁边抿着嘴笑:&1dquo;湘吟这丫头,倒是个巧的,画的花样子比别个的都强,难怪她们喜欢,我也眼红呢!”看何嬷嬷手上正做一双石青色的缎鞋,笑道:&1dquo;嬷嬷,湘吟给您这双鞋画个鞋面可好?”不待答言,就画了一朵紫红色的大玫瑰花,配上亮的深绿叶子,衬着石青底色,越显得花朵明艳欲滴,却不显丝毫张扬,喜得何嬷嬷一手拿着花样子,一手比划着在鞋面上左看右看。
环视着满屋子暖融融的气氛,我心里满足地大大叹一口气:好幸福的生活!
看她们做针线做得有滋有味的,我也来了兴致,选了一块淡淡雪青色的绸子,也要给自己绣一块手帕。想着手帕一角绣一朵娇嫩的白芍药,衬着些须几片深绿、浅绿的叶子,好似在微风中轻颤,边上只依墨色深浅以灰或黑丝线绣上一句《红楼梦》里的诗:淡极始知花更艳。因是自己喜欢的格局,自然加倍用心做起来,所以完工之后看来倒也是神完气足的,尤其是那诗句的字迹,画的转承勾挑,墨色的深浅过度也显自然,不觉突兀。素纨她们看了都说别致,连胤衸也拍手说好看。
何嬷嬷笑说:&1dquo;这丫头心灵手巧,又识文断字的,不知将来谁有福得了去呢!”我也笑吟吟地说:&1dquo;就是,倒便宜他了!”惹得何嬷嬷哭笑不得,素纨在一边笑着啐我:&1dquo;好不识羞的丫头!哪有这般夸自个儿的?”一名叫彩芳的宫女笑说:&1dquo;那是,人家当得自夸呢!没见十三爷这阵子勤着往咱们宫里走了么?八成就是&he11ip;&he11ip;嘻嘻。”
我心里一沉:是啊,我来的头两个多月,十三从未踏入景阳宫一步,从种种迹象来看,与胤衸也并不比别人更亲厚。只从上次在御花园遇见后,进来脚踪儿勤得很,每每给胤衸带点外头的小玩意儿。来了之后又不跟胤衸多玩,老是逗着我说话儿,我有时言语不敬也不生气。原以为大家都不理会,却原来人家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呢!
这么一担心,大伙儿又说些什么就都没听见,只听何嬷嬷郑重其事地说:&1dquo;这样的话万万不可乱说,别说十三阿哥来景阳宫是他们兄弟手足的情分,怎可胡乱就编排上了?就算十三阿哥有什么别的想头,也不是咱们做奴才的能说长道短的。做奴才的要守着做奴才的本分。”我知道何嬷嬷这番话明着是因为彩芳刚才的话告诫大伙儿,实则也是暗中提点我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失为一番好意。
经这么一打岔,我突然觉得屋里暖融融的劲儿没了,环视屋子,心里不禁有一丝疑惑:或者,那分暖融融的幸福原本就从未存在过,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想当然?
相拥
冬天真正来了。现代的冬天还好,环境污染使全球变暖,兼之空调什么的取暖设备,再冷也有限。可这儿的冬天冷得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尽管里三层,外三层,棉的,夹的,能穿的都穿了,我还是冷得抖。也难怪,我素来怕冷出了名的,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恨不得成天缩在被窝里冬眠。这康熙朝的冬天让我无比怀念我的羊毛衫和羽绒衣,更怀念我的手套。
当值的日子还好,胤衸房里有地龙取暖,伺候的人也跟着沾光,所以大伙儿都变得喜欢当值了。不当值的日子就只能呆在自己屋子里,我和素纨都是小宫女,住的屋子没地龙,只能拢盆火。可这炭都是内务府按数分到各宫里的,数量有限得很,所以我们俩只能睡前拢一拢火盆,屋子里暖和些了才睡得着。至于白天,那是绝不敢奢望的。
这天我正不当值,独自和衣蜷缩在床上,抱着一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身上盖一条薄被,才觉周身暖和点儿,就迷糊起来,睡前似乎还想:但愿醒来后还在三生石畔,一切不过一场梦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有人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都被看得麻麻痒痒的。挥手想赶走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继续睡我的觉,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捉住,轻柔地放回被子里。心中一惊,跳了起来——又是他,十三!居然趁我睡觉进来偷窥!
见我紧张却仍惺松的样子,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有点得意,又有点天真,笑容纯净得像个孩子。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笑容令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不由一瞬不动地盯着他瞧,只希望能多看一会儿这样的笑容。注意到我神情的变化,十三一愣,转而夸张地叹了口气,摇着头:&1dquo;哎!哪个姑娘家像你这样看人的?真是不识羞啊!”声音里却分明露出一丝赞同、一丝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