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孔淮殊知道,他西服裡面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打濕了。
這場戰爭持續了兩天兩夜,赤月幾次蓄能都被打斷,主艦引擎受損,艦身出現傾斜。
也是在這個時候,蟲族女王再次發出了和談的請求。
與兩年前底氣十足的傲慢比起來,它這次的用詞翻譯過後堪稱謙遜,兩次被拒絕後,甚至變成了哀求。
「為之前的莽撞無禮致歉,願割讓四個星系,從此秋毫不犯……」孔淮殊一字一字的念完信件上簡短的內容,眼裡有淡淡的譏諷,他沒說什麼,抬眸看向聯盟總長。
那是個幹練的老人,雖然兩鬢微霜,但精神矍鑠、背脊挺直,他身上有一種軍人特有的幹練,事實上他也確實出身軍部,此時聽到這封求和信,也是一聲冷笑,直接了當的評價道:「痴心妄想!」
「可是我們已經死了很多人了。」有人發出反對的聲音:「戰士的命不是命嗎?一定要把兩個軍團都填進去?!要我說展元帥的指揮有問題,我們這個時候就應該先撤退,日後再徐徐圖之,反正已經知道蟲族母巢的位置了……」
他這番話立刻引起幾人的附和,但更多的人選擇保持沉默,恰好視頻再次中斷,畫面定格在羲和硬扛住兩架蟲族機甲,在明亮熾熱的火光里,那擎天撼地的巨人仿佛神話中與巨蛇纏鬥的神明。
孔淮殊緩緩起身,站在那堪稱名畫的背景前。
連著熬了兩天,他眼底有淡淡的紅血絲,臉色也不太好,以至於笑起來時,不見平時的明艷,反而帶著幾分森然的陰翳。
「你在為誰說話?」他撩起眼睫,神色散漫又帶著點倨傲:「為那些犧牲的戰士嗎?」
自從孔淮殊成為第一星系的席執政官,眾人對他的評價都是穩重又理智,過去那些荒唐事好像都成了過眼雲煙,誰提起來都會笑著調侃一句年少輕狂罷了,但此刻,那個從來行事肆無忌憚的紈絝少爺好像又回來了,戾氣懾人的站在他們面前。
帶頭起鬨的那人吞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識的起身往後退了一步,但地毯上的椅子並不好挪動,於是那人又有些狼狽的坐了回去,心虛的嘀咕一句:「當然……當然了!不然我還能是為誰說話?」
聯盟總長也對這人的言論有些不快,但任何時候的政治鬥爭大多都是鷹派與鴿派的對立,這人官職並不高,也不要緊,大概是哪位執政官用來投石問路的。
他看孔淮殊向前走了一步,趕緊伸手攔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淮殊,別鬧的太難看。」
「總長大人,我不會揍他的。」孔淮殊笑了笑,「我的愛人還在前線,我不會在這個時候給展煜添亂。」
眾人默然。
滿屋子二十幾人,只有孔淮殊是實打實的「軍屬」,他都沒替生死一線的展煜鳴不平,哪裡有其他人說話的份兒,剛才說話的人更是臉色漲紅,忍不住看了眼某個方向。
按理說,展煜只要坐鎮後方就可以了,可如果沒有五級機甲羲和,現在還不知道要落下多少架三級、四級的機甲,正是因為想要避免更多的戰士犧牲,展煜才帶著親衛隊,親自守在赤月號前面。
在座的人都清楚這一點,但卻還是心懷鬼胎,孔淮殊的目光在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有人坦然,有人則避開了他的目光。
孔淮殊整了整領帶,那枚金色的飛鷹領帶在燈光下仍舊熠熠生輝,自他就任以來,這枚領帶夾就經常出現在媒體的鏡頭裡,早就有人發現這領帶夾就是孔淮殊當初在婚禮上佩戴過的那一枚。
與展煜分開的這兩年,但凡需要他正裝出席,都少不了這枚領帶夾,今天也不例外。
他在轉瞬間便整理好了那些因為疲憊而失控的情緒,腰背挺直的站在眾人面前,嗓音沉緩清晰的傳入每個人耳中。
「諸位,在這間會議室里,沒有人比我更渴望戰爭結束,因為我的愛人和朋友,都在這場戰爭的最前線,隨時有可能犧牲,但有一點我希望諸位明白,無論日後我們之間存在怎樣的分歧,這都是聯盟內部的事,我知道政治上的博弈一向不擇手段,但今天……」
「用無數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和平已經變得觸手可及,我希望在座的諸位不要把它當做籌碼。」他頓了頓,又低笑一聲:「道理我講完了,要是還有人耳朵不好聽不進去,那我也不介意直接用物理方式灌輸進某些人的腦子裡。」
眾人:……
看看在坐的,沒幾個年輕人,這種會議當然沒法帶什麼熱武器,再看看孔執政官那沙包大的拳頭……
當即就有人哼了一聲,但只敢小聲說:「還是紈絝做派……」
孔淮殊聽見了也不介意,管他什麼,有用就行。
……
當夜,赤月戰斧號戰艦主炮蓄能成功。
展煜第一時間通知所有聯盟機甲和戰艦讓出射線軌道,火山口般的主炮吞吐著赤紅色的射線,所過之處摧枯拉朽的焚燒盡所有試圖阻攔的蟲族機甲。
最後一刻,母巢之上出現了一隻體型格外龐大的蟲子,它的形貌類似母星時代的螞蟻,但拖著一個巨大的肚子,頭部覆蓋著泛著金屬光澤的甲殼,它直立起上半身,鉗狀的口器大張,無聲的咆哮。
下一秒,它在射線下灰飛煙滅,火焰在這片龐大的孵化床上燃燒,整顆星球開始震動,山崩地裂中,那些注掩埋在異鄉的屍骨墜入坍塌的洞穴,不知道他們的靈魂,是否能乘著恆星風回歸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