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炫目的日头让人睁不开眼睛,身上被晒得一阵黏腻,周遭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席卷而来。
乔姿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扯了扯衣服的领子,只觉得这衣服实在复杂,层层轻纱缠绕着,好似就是这东西勒得她喘不上气一般。她不自觉的抬起了手,拿着帕子拭汗,头上的步摇晃晃悠悠,显得她整个人狼狈极了。
她记得她从宫墙上跳下来,寒风刺骨,吹得她脸都要裂开了。她重重的摔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裂开了,她听到自己脊椎断裂的声音,她记得她整个口内都是血腥的味道。
疼。
实在是太疼了。
她再也不要这样死去了,她有些后悔,那碗毒药留给自己就好了。
不过幸好,又开始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去招惹高言许了,她便从源头上解决一切的麻烦。只要爹爹早些抽身,他们全家离开京城,不再卷入权力的斗争,那一切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至于高言许……
只要不再招惹,便不会生出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左右重来一世,他也忘记了先前的种种,也并不知晓有她这么个人的存在。
不复相见,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前世欠他的那条命,也算是还了吧。
只是有两个人她放不下,得找个机会去影州,打万静宜一顿,最好是让她没办法入宫选秀了才好。还得去见一见司徒怜雀,报当日走水她救自己的恩。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也不知是周围太安静了,还是她笑的太大声了,她的笑声格外突出,甚至久久回荡。
乔姿蓉的神智慢慢开始苏醒了,眼睛半睁半闭之时,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拖出去!”
声音不算大,可却不怒自威,让人听了不寒而栗,好似一盆冷水一般泼下来,方才身上的灼热黏腻,瞬间消散了。
乔姿蓉连忙睁开眼睛,正对上的便是前几世看惯了的那双眼睛,只是此时,这双眼睛再也没有以往那样的清澈,也没了深情。他的眼中好似有一潭死水,要将人溺死在他的眼睛里。
他是高言许。
此时此刻才是真真切切的活过来了,她竟然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她反应过来,全身的神经紧绷起来。她往周围瞧了一眼,她前后分别站着两排女子,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
周遭种满了桃花,此时正争相开放,有风袭来,阵阵花香,落樱缤纷。脚下踩着的是鹅卵石铺成的甬路,顺着路瞧过去,路的尽头修建了一座方形亭子,亭子内放着一张金灿灿的椅子,工匠巧手将那椅子的扶手都刻上了真龙的样子。
数十个太监手上端着托盘,每一个托盘上都放着一名女子的玉牌,以及一个锦囊。
眼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在乔姿蓉的脑子里迅过了一遍,她反应过来,这分明是殿选!只是她茫然不知,为何这一世的殿选在御花园里?
等等,方才她好像听到高言许说拖出去?
她再次回过神来,两个太监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左边那个太监她认得,前世经过她点拨去了御膳房的那位。在紧要关头,为报恩,放她出去通风报信的那位。此刻却完全不近人情,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她没动以后,直接上手,将她从人群里拽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饶是她经历过许多次殿前选秀,也没见过这情景。她心中疑惑诸多,为何这一次醒来晚了,她的姐姐呢,为何这次直接是她来参加选秀?为何这次选秀改了地方,又是为何,高言许丝毫不留情面,要将她拖出去,好歹她也是太傅的嫡次女,好歹乔家也是名门望族。
难道,乔家倒了?!
她吓了一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紧接着,她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若是乔家倒了,她又怎么会入宫来选秀呢。但若是就这样被拖出去,她乔家的声誉就毁了。她爹面上无光,子楚的婚事也会被连累,再加上那些堂弟堂妹,日后更是没办法议亲了。
她正想豁出脸面去求一求陛下,但紧接着,她又往下想了一步。若是她乔家的声誉毁了,乔家自然就能远离权力斗争,子楚不跟十公主成婚,也就跟高天琪没什么关系了,日后高天琪谋反,他们家也牵扯不进去。堂弟堂妹们议亲受阻,自然也就没办法攀龙附凤了。
如此,她所思所求,不是瞬间就实现了?她心中豁然开朗!
于是乎,乔姿蓉收起了方才的愁眉苦脸,端起了大家闺秀的姿态,冲两个太监拜了拜手。
“无需劳烦。”乔姿蓉轻声说道。
两个小太监不知如何是好,扭头看了看魏冲,魏冲微微一点头。两个太监松开了手,乔姿蓉感激地看了一眼魏冲,然后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冲着亭子的方向拜了拜,朗声道:“臣女多谢陛下体恤……”
她总是改不掉喜欢称呼他为陛下的习惯,从前她说过,叫他陛下是希望他能够向下,让她够得着,而不是那样高高在上。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乔姿蓉恢复了脸上的笑容,连忙改口道:“愿皇上福寿安康,臣女告退。”
“慢着。”高言许冷冷道。
乔姿蓉顿住,低着头待在原地。
片刻之后,只见一双镶嵌着宝石的靴子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乔姿蓉微微一愣,她记得这双靴子,那一世宋景之大婚,她女扮男装去吃席,在丞相府的后花园里,也是这样满园桃花,她过了桥,瞧见了微副出巡的高言许,他便是穿着这样一双靴子。那时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觉得高言许生的好看,穿的浮夸一些,也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而此时此刻,一切都太巧了,她可不相信什么无巧不成书,她心中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
她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高言许一眼,正巧对上了他那双眸子,方才并不是她看错了,他当真是怒红着双眼,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好似要将她眼眸,脸上的肌肉紧绷着,那双唇紧紧地抿着,仿佛下一刻便能张开口,将她撕裂。
她明白了,他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