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元叫了代驾,在停车场等着,一个同学跟了过来:“景元,耽误你五分钟,有事想跟你说一下。”
“怎么了?”特意避开其他人,单独找来,周景元不敢怠慢。
果真在五分钟之内,代驾来之前,同学把事情说完了。
“资料你回头传给我,”周景元递了支烟给他,“越细越好,包括每一笔银行流水。”
从遥城市区回崇新的路是新修过的,宽阔平坦。崇新也在近年来乘上了发展的东风越来越好,光是从刚进崇新地界时经过的一片旧街改造过的新型商业街就能看出。
周景元特意让代驾在商业街口停了车,步行两分钟来到一家糕点铺。
柜台前没人,周景元看了看里面的灯光,扬声叫了声:“买绿豆糕。”
“来啦——”
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伯从里屋挑帘出来,看见他,笑起来:“景元呀,又来给奶奶买绿豆糕?”
“叔,我要两斤现烤的,一斤一袋,分开装。”
“好,里面刚出了一炉,我给你装。”
老式的油纸包着一块块绵软的糕点,规规整整地封进纸袋里。周景元跟老伯再见,拎着两个纸袋重新上了车,直接去了老赵家。
赵吉盛十五岁当学徒,干了近四十年的木工活,脑子活、手艺好,更难得的是心术正,肯教徒不说,别的谁问到他跟前,也都倾囊相授,不藏私。平日里在工厂,跟工友们相处融洽,徒弟们也服他敬他。要不然,怎么会他一萌生退意,三个徒弟即刻随他而去。
老赵家的自建房在离工厂十公里不到的地方,翻新过的两层小楼亮着灯,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和几辆电瓶车。
周景元下了车,接过代驾递来的钥匙,交给早一步等在老赵家门外的余田,进了院子。
葡萄架下,老赵和周泽安相对而坐,面前的木桌上是两杯不知放了多久的茶。三个徒弟或坐或站,像几尊门神一样杵在各处。
“老赵,还有茶水吗?”周景元一进门就嚷嚷开,手里拎的一袋绿豆糕顺势放在桌上,“渴死我了。”
“你小子来干什么?”老赵没好气地道,手不自觉伸向茶壶,重新添了热水,倒一杯出来,嘴里埋怨道,“嫌我这还不够热闹?”
“我再不来,都快听见您跟我爸的呼噜声了。”周景元自己拎了张折叠椅过来,坐下翘起二郎腿。
“呸——”老赵啐他一口,“渴死你一张嘴也不歇着!”
“那可不?怎么着也是‘话婆子’转世啊!”
说完,老赵先被他给逗笑了。想起这小子豆丁大的时候,被老周抱来厂里,胖乎乎的小肉团子谁都能抱,爱说又爱笑,个个围着他转,都无心工作。再大些,看着木头和机器,什么都感兴趣,老周忙,顾不上他,他就一会儿站在旁边看他们干活,一会儿又被撵到边上去坐着。老赵偶尔歇气喝水的时候,逗逗他,他就一把抱住人不撒手,叨叨叨问个没完。老赵要是想走,他就一屁股坐到人鞋上,连珠炮似的话说个不停。老赵被他念叨得烦了,实在没辙,一边骂他“话婆子”,一边教他认工具、识木头,或者让他戴着手套拿小手锤钉几颗钉子。
一转眼,小子长大了,比他高出一大截。老赵既欣慰又感慨,想起过去那种单纯的日子,不自觉叹了口气。
“叹啥气啊?”周景元拾起老赵面前的杯子,把冷茶泼了,重新给他续一杯,“我爸在这儿,你有什么苦什么怨都讲出来,还怕他堂堂一个厂长没法为你做主吗?是吧,爸——”说着,他冲周泽安使个眼色。
周泽安收到信号,趁热打铁:“老赵,你也不必遮掩,这厂子大了人多了,肯定会有些杂音出来,你有什么就直说。咱们少说也打了三十多年交道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老周,你跟你大哥两兄弟把家具厂开起来不容易,我有点手艺能帮上忙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厂里有人拉帮结派,培养自己的小集团小势力,风气坏得很,你知不知道?”老赵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周景元立刻掏出打火机倾身替他点燃,老赵瞥他一眼,继续对周泽安说,“我终归只是个手艺人,只想清清静静、老老实实守着这门手艺吃饭,不想每天待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心累,活也干不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之前确实疏忽了这方面的管理。我前不久才知道有人搞小动作,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跟大哥商量对策了。你放心,这个厂不管发展到多大多强,它都必须是我当初拉你来帮忙时的那个工厂,谁要搞它,我绝不轻饶。”周泽安说的是实话,新的规章制度正在拟定,目的就是杜绝从管理层到车间的坏风气。
老赵摆摆手:“别的我也管不了,只要我的工具箱在,我就不愁没饭吃。”
眼见老赵并未因周泽安的一番话而松动,周景元赶紧宽他的心:“那就不想别的,安心用您的手艺做家具。”
“你的那些电脑系统我搞不了。”老赵觑他一眼,“现在都是高科技了,我们这些老古董要遭淘汰了。”
“您不那么多徒弟吗?”周景元抬抬下巴,指指那三个小兄弟,笑道,“动动嘴皮子,指挥他们操作不就得了,把关您还不会吗?”
老赵眼睛一横:“我都没什么价值了,还留着干嘛?”
“谁说没价值了!”周景元从小就不怕他凶自己,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我不还没学会手艺吗?师父先走了叫什么话!”
老赵抖一抖烟头上的灰,白他一眼:“拜师礼都没行,瞎叫什么‘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