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包括他的裕王府在内,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就等着他犯错。所以他行事格外小心,方方面面力求做到滴水不漏。
到了秋天,黄河洪水再次暴涨,在马家桥一带又出现了决口,有些疏通不久的旧河被淤塞,部分新开的河道被冲坏。
当初,朱衡提出要新修河道的时候,朝中就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反对声势。南阳至境山百余公里,工程浩大,需要大量人力和财力。
从现实角度出发,潘季驯疏浚旧河的方案更实际,也更省钱。
现在黄河再次决堤,给事中郑欣立刻上书嘉靖帝,弹劾朱衡好大喜功,虐民邀功。要求立即停工,并且罢免朱衡。
嘉靖帝没有给出任何指使,把朝臣们都叫过来,了解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上次,严世蕃力挺朱衡,徐阶更加推荐潘季驯的方案。
这次恰恰相反,严世蕃激动的表示朱衡辜负了皇上和朝廷对他的信任,对黄河再次决口富有主要责任,因立即罢官,下诏狱。
徐阶却认为,事已至此,新修河道已经开工,朝廷和百姓都在等着漕运恢复,绝不能撤朱衡的职,现在这个事情只能由他继续做下去。
大殿上,不同意见的双方又争得面红耳赤,嘉靖帝也不说话,坐那儿听他们吵,冷眼旁观。
他是个独断的君主,只允许自己将臣子牢牢地控制在掌心,绝不会让大臣左右他的想法和判断。
最后,嘉靖帝也没给出个最终的决定,让他们下去再商议商议,别光吵架,拿出解决方案。
关于朱衡和黄河决堤的奏疏一封接一封呈上来,嘉靖帝坐在桌旁,大部分都是粗略看过,丢到一边,其中很小一部分能让他耐着性子看完。
大臣们各怀心思,暗中争斗,嘉靖帝看得一清二楚。他嘴上说让他们再商议商议,一回头,就派出锦衣卫去了趟南直隶,调查此事。
若是朱衡的确有好大喜功,虐民邀功,当场拿下。
事情并不复杂,虽然朝廷在几个月前就采纳了朱衡的意见,新修河道,但事情的进展却十分缓慢,一百三十里的河道,修了不足三十里。黄河水位暴涨,再次决口也于此有关。
因为河道淤堵,漕运断绝,粮食无法转运,沿途百姓苦不堪言。从长远角度出发,朱衡新修河道的决策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朝廷为新修河道拨的银两去哪里了?
这是工部的事情,而工部长期由严嵩父子把持。
嘉靖帝召见了严嵩和严世蕃,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父子俩东拉西扯,说是前拿去给云贵地区修路去了。
为什么要修路呢,因为前几年三大殿和西苑仁寿宫先后遭遇大火,现在三大殿修得差不多了,木头也用光了,若想继续修缮仁寿宫,需要从云贵地区采伐木头重修宫殿,不修路木头怎么能运送出来。
仁寿宫是嘉靖帝之前在西苑的寝宫,他们也是为皇上着想,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嘉靖帝虽然不再问责严嵩父子,但心里仍对此事不满,责令工部尽快将新修河道银两给到朱衡。
朱衡也已将黄河决口的地方修复,嘉靖帝没有理会弹劾他的给事中郑欣,而是让他继续治理河道。
重阳节这一日,按照惯例,皇帝要上万岁山登高望远,以求长生。
嘉靖帝带着朱翊钧来到万岁山下的百果园,这里遍植果树,如今正值丰收季节,树上挂满了果实。
朱翊钧远远地望见一棵柿子树,上面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小家伙走到树下便迈不开步子。抱着树干,眼巴巴的抬头张望。
小馋猫甚至张了张嘴,仿佛期待着柿子能自己落下来,掉进他的嘴里。
嘉靖帝扬了扬下巴,吩咐道:“让人给他摘一些。”
太监们摘下来的柿子都是熟透了的,又大又红,捏起来软软的,细心的擦干净,而后递给朱翊钧:“小主子尝尝,这叫柿柿如意。”
朱翊钧挑了个最大的,得用双手捧着,张大了嘴,旁边围着他的太监本能的想要往后退一步,生怕他这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
然而,小家伙却并没有吃,捧着柿子,转身跑到嘉靖帝跟前,把手举高高:“皇爷爷,柿柿如意。”
就算是现学的吉祥话,从这小家伙嘴里说出来,也能让嘉靖帝开怀。
园内东北面有一座依山而建的殿宇,名曰观德殿。登上二楼,凭栏眺望,能看到万岁山下豢养成群的鹤、鹿,寓意长寿。
朱翊钧太矮了,努力的踮起脚尖,却什么也看不到。
嘉靖帝将他抱起来,指着一片空地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朱翊钧摇了摇头:“不知道。”
“以前,皇子皇孙在空地上骑马射箭,皇帝便登上观德殿观赏。”
嘉靖帝膝下子嗣单薄,最后活到成年的只有裕王和景王。回想起来,他连两个儿子读书识字都没见,更别提骑马射箭。
今日风大,吹得帝王龙袍猎猎作响。嘉靖帝抱紧怀里的孙儿,贴着她的小脸问道:“钧儿,你长大以后,来这里射箭给皇爷爷看,好不好?”
小家伙欣然答应:“好呀。”
这时候,有太监急急忙忙跑上观德殿二楼,跪在嘉靖帝跟前:“皇上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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