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定安县有许多户人家竟是都点了灯,县衙小地方,不讲究宵禁那一套,只要亥时后各回各屋便好。
到定安县来织厘锦的厘家女孩们在院子里点了篝火,拉了绣坊里的俊秀少年唱山歌。
炊烟袅袅升起,吕瑛坐在全县最高的地方,也就是县衙的大堂上方,岚山将毯子铺在瓦上,吕瑛坐在上边,喝着奶茶。
姜平看着定安县,有些失神:“我以前在中原闯荡江湖时,这样的情景,只有繁华大城过节时才能看到。”
而吕瑛只接手此地半年,就为他们带来了如此美好的夜晚。
岚山安静地坐在吕瑛右边,双手抱膝,吕瑛问他:“你不去绣坊陪族人们唱歌吗?”
岚山摇头:“我要守在孙少爷身边,您是雨神的后代,守着您,琼崖岛才能一直安宁,定安县的繁华才会越传越远。”
他是最虔诚的信徒,忠诚地守在神裔的身边,实际守得却是他心中的太平。
姜平这样不怎么信神的,以往只觉得岚山傻气,现在却觉着他说的话也有道理。
他坐在吕瑛左边,爽朗一笑:“那我也守着雨神的子孙罢,今晚月色真好。”
三人一起抬头望月,银色的圆盘洒下柔和的光芒,吕瑛举手去接,轻轻一叹。
“要是秋瑜在这就好了,可以让他在月亮底下给我说个相声什么的,还有唱歌,他唱歌特别有意思。”
姜平好奇:“秋少爷会唱歌?是湖广那边的歌么?”
吕瑛摇头:“他唱的是假烟假酒假朋友,假情假意你假温柔。”
孩子才奶声奶气唱了几声,就发现不对。
姜平:……
岚山:……
见他们脸色发黑,吕瑛闭嘴,双手托腮望着远方:“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湖湘洪灾的水可深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行啊。”
姜平:“那儿不就是寻常的春汛吗?”
岚山点头。
吕瑛:“那个啊,我之前和娘去湖湘逛过,我娘还特意看了堤坝,说修得不错,而且她还问我,今年湖湘会不会闹洪灾,因为那时候边境已经不平静了,湖湘是产粮大省,那边闹不闹水灾,对前线是否有充足粮草,是很关键的。”
姜平:“那,湖湘今年会闹洪灾吗?”
吕瑛:“我觉着应该不会,顶多雨大点,但以堤坝的质量,应该没事的,我和娘一起在堤坝边待了好几天,都是这个感觉。”
虽然吕家的天气感知只有七天内是精准的,对一整年的气候感应不准确,但吕瑛属于天赋异禀的那种,他说哪年台风可能会比较多,最后大概率会中。
小朋友望着月亮:“大概有人对堤坝动手了吧。”
姜平瞳孔一缩,他冷声道:“是谁?”
吕瑛:“谁得利就八成是谁呗,都认识我娘这么久了,这么基础的查案法子都不会?”
姜平惊疑不定,他年轻时闯荡江湖,之所以被人逼到海上差点死了,便是因他看不惯某些肮脏事,对一些大族子弟动了死手,结果却差点赔了性命。
而且他是湖湘人,知道吕瑛和秋瑜两个小孩子决定接收湖湘六千难民时,姜平是又敬佩又感激的。
他不顾瓦片硌膝盖,对吕瑛跪下,诚恳问:“属下愚钝,猜不出因由,求孙少爷告知。”
岚山不说话,只在一阵夜风吹来时,为吕瑛披了氅衣。
吕瑛扶着衣角:“左不过那几家,八成是曹家吧,我猜。”
襄国公曹迟,今年七十五岁,是随开龙帝开国的武将,在湖湘一带颇有影响力,他的次女则是梁王秦树安的王妃,幼女则入宫做了愉妃,长子随江百岸镇守边关,次子则是湖湘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我娘说过,湖湘之害不仅有盐帮后面的云、宋、郑、仇四家,他们只是武林豪强,还有些家里做大地主做官,对百姓之害,不亚于盐帮。”
吕瑛眯起眼睛:“比如说曹家,听说开国的那位陛下在湖湘划了片地赏给襄国公,可这些年那地却莫名其妙大了近一倍,只是当年五王乱京时,曹家想支持梁王上位,在当今继位后,对曹家不怎么客气,曹家这才有所收敛。”
他悠悠道:“只是曹家蛰伏这么多年,那颗心怕是还没死,而且曹老二做了文官,如今他们可不光光只代表自己,还代表湖湘一带其他想要兼并土地的士族,你说等边境打起来了,他们会不会趁着当今腾不出手,对堤坝下手呢?”
姜平喃喃:“若是在太平年景,花钱去买良田自然难,可若是破开堤坝,使水淹没农田,土地的原主人要么死了,要么遭了灾,这时再去收土地,就容易得多了。”
吕瑛:“没错,而且皇帝未必能在事后追究他们,因为湖湘士绅手中有粮,一旦前线吃紧,官府就不得不以自身信用朝粮商贷粮,这个时候,你说皇上会办他们吗?”
岚山听不下去了,他是个性子直的,一拳捶身下:“那些人,该死!”
姜平失声:“前线打仗呢,他们在后边这么添乱?他们是孟人派来的奸细吧!”
吕瑛凉凉道:“奸细哪有他们那么会祸国殃民的,别辱奸细了。”
姜平一时不知怎么回这个话,就听吕瑛又担心起小伙伴来。
“只要秋瑜老老实实把难民给运回来,再赈个灾,治个疫疾,有阳盛子道长在,他的安全,我是不用担心的,可是秋瑜的脑子也不差,要是让他追究到真相,惹了曹家,那士绅和武林豪族联起手来,我就又要死朋友了。”
说到这,吕瑛很无奈,王大胖死了,他只要对王老爷动手就算报仇,可秋瑜要是死在这个局里,他不得把湖湘里有头有脸的士绅、武林门派、盐帮都杀个遍呐?
那可太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