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回到家中时,已是黄昏。马子才午休后起床,自己在书斋里看了半天书,已经饿了。因奉守君子远庖厨的戒条,一直等到吕氏回来开始做饭,他才抱怨“做什么去了。”
吕氏边生火洗米边回“今天下午和田大娘一起织布的时候,听说那个最近人们都在说的张大夫来了。田大娘说什么都要拉我去看看。”
对这个大夫,马子才也曾有耳闻,他皱眉道“是去看病了那大夫怎么说。”
吕氏笑道“开了一些调养的药,也没说什么。”
就说么,她能有什么事,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
马子才暗自嘟哝着,又转回书斋去了。
夜晚,章珎在假山石上架起几只灯笼。脚下是几丛生长得不错的菊花,他从掌心中渡出灵气,用以滋养一株白鸥逐波。本就被照顾得不错的菊花被灵气灌洗,越显得仙灵。
这棵菊花还没有诞生意识,但已经能够消化与吸收得来的灵气。
章珎静静地等它将那些灵气吸收干净,又将手覆盖其上,抽出被这棵白鸥逐波自己淘洗过的灵气,然后转身走向一只断腿的小鸟。
次日,陶生在第一缕阳光升起时就已经起床。他拿着扫帚走向主院,他哥哥已经在那里了。晨光下,章珎手上托着一只雀跃的小小鸟,回头向陶生微笑“起来啦。”
陶生只道兄长起得是一如既往地早,根本没想到,他可能是一夜没睡。他的目光在地上瞥了一眼,忽然道“这棵白鸥逐波是怎么了”
一天没见,好像蔫了不少。章珎惋惜道“是我没有照顾好。”
陶生越觉得奇怪,明明只要兄长站在这儿,周遭的花草就能得到滋养,怎么会有照顾不好的道理呢。可他也没追问,只是隐隐觉得,这好像和兄长最近一直在做的某种试验有关系。
章珎俯身蹲下,挑着白鸥逐波的叶子,觉得自己离悠闲度日的计划越来越远了。不过,和道术沾上关系的感觉,好像不怎么坏。
黄英果然开始做起卖花的生意,她也不需要抛头露面。把好花摆在门外,让小丫鬟看着,自然有人来买。她种出的花不仅花株奇异,缤纷美丽,而且格外的精神茁壮,惹人注意。没多久,便一售而空。
马子才仍然叹息这个仙女似的姑娘居然为这种铜臭之物弯腰,但他也爱黄英种的花爱得不行。同样的品种,为什么黄英种出来的就是比他种的好呢。
花痴马子才向黄英探求种花之法,黄英光是抿唇微笑。她哪儿来什么秘法,不过占了自己是花精的便宜罢了。
可马子才这样好言相求,黄英哪里有推脱的道理。她只说帮马子才照料下北院的花,马子才就十分喜悦了。吕氏边补着衣服望着马子才难得眉飞色舞的样子,胸口闷得很不舒服,眼前也晕飘飘的。
她身上有些不爽,已经持续很久了。就是因为知道她有不适,隔壁田大娘才催着压着她去那位张大夫。
那天,张大夫对别人的病情有问必答,独独对她的身体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送了她一些药。吕氏原先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现在心里却像打雷一样,不由暗忖,难道他什么都不说,反倒是因为她真正药石罔效吗
吕氏神色怏怏地给自己又煎了一副药,慢慢地喝下。
这边,章珎掐算时间,想来吕氏已经把那汤药喝了副,便提着一盏灯笼准备出门。陶生疑惑道“快黑了,您要去哪儿”
章珎头也不回地道“我去接一个人。”
吕氏走在一片昏暗中,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可她觉得,又冷又可怕,又孤单。
这时,前方出现一点点亮光。吕氏连忙跑过去,却看见那是一个手提灯笼的青年。
青年一身素色衣裳,风度翩然,气定神闲。这样的人,好像很适合出现在寺庙之中,为何会在此地。因他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光,吕氏不暇多想,连忙道“这位小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青年望向她,微微一笑“这是人间与彼世的交界。”
吕氏惊出一身大汗,她猛地醒来。不知为何,夫妻二人的卧室内,突然来了不少客人。有隔壁的田大娘祖孙,有黄英主仆,一个陌生大夫打扮的人和她的夫君马子才。
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吕氏不解。她羞涩地坐起来,“你们怎么都来了吓我一跳。”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甚至没有和她目光对视,而是古怪地看着枕头的方向。吕氏浑身一凉,回头一看。
她的身体赫然还躺在床上沉睡,面色灰灰的
她是死了吗怎么会明明今天之前都还好好的。吕氏战战兢兢地伸手过去一探,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那个陌生的大夫给吕氏的身体把了脉,又掀开眼皮看了看她的眼睛。摇摇头,马子才便带着他去了另一个房间。吕氏犹豫地看了看一脸心痛的田大娘祖孙,困惑终是占了上风,连忙跟着马子才两人身后走去。
从黄英身边擦过时,吕氏错眼看去,黄英虽低着头但她的一只脚尖好像在裙下愉快地向上翘着。吕氏心里凉凉的,她没有多想,只顾前进。
那大夫踌躇着和马子才说“您的夫人怕是不好了。”
吕氏一惊,扭头去看。听闻吕氏将死,马子才却是没什么反应,神情淡淡的,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不单吕氏,连大夫都吃了一惊。
马子才连她这番急病的原因都不屑问的吗。
马子才留意到大夫吃惊的神情,立马掩饰道“内子之前便有些不好,不过那会儿谁也没当回事。哪知道这么快就”
他这么一说,那个大夫也忙道“也是经常有这样的情况,世事无常得很”
等晚上,人都走尽了。吕氏回到房中,怔怔地望着床上的自己。想起之前的见闻,她不由茫然。
难道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生死吗。甚至,邻居田大娘的哀伤都比马子才和黄英等人更真挚诚实。
这时,马子才走进来了,吕氏回头看。只见马子才看看病榻上的她,好像皱了下眉。吕氏听见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嘟囔了句什么,然后他居然转身去看院中苗圃的菊花去了。
她的命,和黄英种的菊花,哪个更值得他牵挂。这还用说吗
她什么都没要,自问嫁过来后从没有一件事做错。为何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吕氏低落地坐在房间里,明明没有身体,可真的太冷了,太冷了。光是在这里坐着,空前的寂寞和身后的自己的身体的存在就能让吕氏难受到极点。她不庄重地跑了起来,想去看看马子才,想去看看黄英,想去看看这个家里到底还会不会有人为她难过。
结局只让她陷入了又一重的失落。
黄英根本不在意她的离奇重病的根本原因,似乎只是困惑她为什么会病得这么突然。也只是迷茫了一下,她那张俊俏至极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一种轻松自在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