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看见了。
因而孤不忍毒杀。
十五年的小年,就在易水别馆。
她为孤炖了老鸭萝卜汤与热汤面。
那时孤才知道,小年便是她的生辰。
一个战俘的生辰。
但孤记住了。
孤记在了心里。
她知道这一夜是必死的,却也依旧不肯求饶。
她神色坦然,甚至借了孤的笔墨,孤不知她临死还借笔墨干什么,孤便看她。
她埋头落笔,洋洋洒洒写满了食方。
她说,“公子若哪日想吃魏国的粗茶淡饭,便命庖人按食方做,味道是一样的。”
她的小篆体正势圆,含筋抱骨。
孤心生好奇,问她,“谁教你写的字?”
她笑起来,孤从未见她笑,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眸子闪着光,她说,“是大表哥。”
又是大表哥。
孤竟有些莫名的嫉妒。
她说完话便伏在地上,朝孤跪拜。
一个不吵不闹,沉静平和的人,她就那么双手捧着鸩酒退出内室。
灯枯焰弱,人寂影残。
孤睁眸瞧着,有些失神。
见她在木廊怔坐许久,孤不知她坐在那里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安静地仰头饮了下去。
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
但也不知何故,她好似有些抓住了孤的心口。
孤出门查看,温黄的烛光透过木纱门洒了她一身,她蜷成小小的一团,孤看见她眼角滑泪,孤竟想去把她的碎拂至一旁。
孤大抵是疯了。
孝廉就抱剑立在对面檐下,幸而她低喃了一声“大表哥”,这一声大表哥虽使孤生气,但到底未能在孝廉跟前丢脸。
孝廉气孤把鸩毒换了烈酒,因而暗中益要置她于死地。
孤知孝廉雪夜刺杀,疾色训斥了他。但孝廉是伴孤长大的人,孤虽训斥,但不忍责罚。
孤知道她是女子时,也不知是喜是忧。
前去魏营打探消息的密使在年前赶来易水,说魏军之中没有什么“顾言”,却有一位“大表哥”,名叫沈宴初。
呵。
沈宴初啊。
孤知道,是魏国右将军,与孤战场交手数次。
密使还说,说这个叫“小七”的是个女子。
呵。
那大约是个细作罢。
孤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廊下堆雪人。
一个战俘,孤自认待她十分不错。
她呢?她堆了一整个别馆的雪人,偏生没有孤的影子。
孤命她跟来侍奉笔墨,就在正堂审她。
一审便露了马脚。
呵。
她不记得自己先前曾胡诌了一个叫“顾言”的表哥了。
孤持金柄匕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高高扬头。
孤冷眼瞥她,她眼里的慌张无处遁形,一张小小的嘴巴却甚是强硬。
孤拔掉了她的长簪,拽下了她的领口。
她顿然睁眸,眼泪在眸中滴溜打转,但咬紧牙关,一字也不认。
真是天生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