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宗走了,张安世来了。
今日,是他一个人来的。
当抬腿走进温室殿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以往十分明亮的温室殿,此刻像极了一个墓室。
那每一道窗棂,都散着死亡的气息。
他远远地望向斜坐在榻上的天子,心情非常复杂,甚至有些恍惚。
没想到从不肯低头的天子,此刻竟然如此虚弱衰微,竟然有了将死的征兆。
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这忤逆的想法,张安世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来到天子面前。
“张阁老不必行礼了,有事奏来吧。”
“唯!”
不知为何,君臣二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十几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如此。
十几年后,竟然又是如此。
仔细算下来,君臣二人真正能够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的时间,也就是倒霍那短短的几个月。
往事如烟,许多事情并不值得追忆,也已经无法改变了。
张安世将天下生的那几件大事一一向天子奏陈,而后温室殿就又陷入了沉默。
他奏陈的许多事情,刘贺其实刚刚已经从戴宗呈送上来的爰书里知道了,而且知道得更加详细。
刘贺等着张安世自己提及今日的正题。
“卫将军派人送来捷报,重挫了逆贼刘胥的兵锋,在临淮郡歼敌三万,叛军已经退回广陵国了。”张安世道。
“常惠不负朕心啊。”刘贺淡淡地称赞道。
“卫将军神勇,逆贼刘胥不得人心,兵败身死的下场已经指日可待了。”张安世小心地说道。
“如此说来,朕倒是可以坐享其成,静待佳音了?”刘贺微闭着眼睛问道。
“端午祭之前,一定能平定逆贼刘胥之乱;中元之前,就可完成所有清缴,到那个时候,天下就会恢复太平了。”
刘贺盘算着时间,四个月平定叛乱,五个月肃清残敌,如果能顺利实现,已经是大事化小了。
“四五个月倒是不长,不知道会有些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朕的这位伯父真是罪该万死。”刘贺说道。
“广陵王刘胥向来就暴戾放浪,一直觊觎帝位,更是多次行巫蛊之事诅咒天子,实在是胆大妄为。”张安世说道。
“张阁老,说到这巫蛊之术,朕想问问这长安城的巫蛊案有眉目了吗?”刘贺又问道。
“陛下恕罪,安乐和简寇还在查,这些巫蛊之物埋藏许久了,一时也查不出个头绪来。”张安世替二人请罪道。
“看来,此事到了最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刘贺嘲弄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陛下乃天子,有上天庇护,定然不会收到妨碍的。”张安世安慰道。
“朕听了张阁老这番话,倒是放心了一些,朕伤病未愈,朝堂上的事情还要张阁老多操劳。”刘贺淡然道。
“陛下言重了,此乃微臣的职责所在。”张安世辞谢道。
“那霍匪之事又有何进展?”刘贺问了一个新的问题。
“只不过是挂羊头买狗肉的山贼盗匪而已,看起来是来势汹汹,但不会威胁到长安城的,陛下可安坐宫中。”张安世连忙又答道。
“那何时可以尽数平定?”
“这、这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这些强人盗匪股数众多,想要彻底扑灭,不是一件易事。”张安世有些犹豫。
“山贼盗匪本就难以清缴,朕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刘贺有些失落地说道。
“河南郡、五原郡、右扶风等地的郡守及左冯翊和右扶风,都再次上书陈情,请陛下兵协剿。”
“要多少人?”
“内阁算了算,各郡总计请兵一万五千人……好在都是三辅和三辅左近各郡,不算是劳师动众。”
刘贺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接下张安世的话。
长安城所剩下的兵力已经不多了,减去常惠带走的那三万人,长安城的募兵恰好还有两万人。
扣除各宫必须的兵卫和闲杂兵卒,能够调动应急的南军和北军其实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
全部派出去,刘贺还有一些顾虑。
但是这一南一北两股动荡的势力,容不得刘贺作太多的犹豫,必须要做一个决定。
“长安城中可调动的南军和北军已经不多了,但长安城乃大汉腹心之地……”
“有陵县为屏障,有三辅为壁垒,更有函谷关为锁钥,城中更是良善百姓和百官公卿……”
“朕以为无需留驻太多兵卒,就依他们所请,调一万五千人前去助剿,各郡去多少人,内阁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