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安问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延不服气“这里的人体格都很高大,我太轻了。”
崔榕是去美国开疆拓土的,头几年忙得焦头烂额,暑假也没空陪任延回国,家里老人也心疼他小小年纪就动辄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便飞到美国去陪他。
那五年,任延没有回国。
初一时,卓望道吵着要去美国找他玩,把安问一起叫上。三人在企鹅群里开越洋会议,数卓望道最兴奋,问这问那,做足了功课,说要将美西好好游历一圈。直到口都说干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另外两人话少得异乎寻常。
“人呢怎么都不说话延儿”
那段麦克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任延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手抵住了唇,漫不经心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想玩什么吃什么都安排好就是了。”
“问问”卓望道又点名。
任延跟他一起等着安问的声音。安问随口应了两句,卓望道逮他个正形状“你干吗呢是不是又在写竞赛”
五花八门的竞赛,省级的国家级的权威的新创的,一只手都数不出来,教师领了ki,最后都来薅安问羊毛,因为知道他一定能拿奖,连个征文比赛还能拿个全国二等奖呢。
“你不行,你这没有参与感。”卓望道下命令“开视频,谁干别的事谁是小狗。”
语音会议成了视频会,三人实况动态成“品”字形,占据了电脑屏幕。卓望道没什么好看的,但任延的目光还是先若无其事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会儿,听他说了两句废话,才转向安问的那一屏。
安问穿着翻领的睡衣,奶白色,上面有一只只泰迪熊规则分布,头也许是洗过了刚吹干,柔顺地垂着。他两手托在腮边,食指和中指分开形成一个“v”字,两根食指抵着颊骨,中间的手指则收拢在鼻子两侧。
这样的姿势将他的脸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跟小时候一样黑一样大的眼睛。
任延第一感觉便是,他是从小时候等比放大了吧
这五年里联系得少了许多,他一直没回国,跟安问就此断了见面的机会,只从sn聊到了企鹅,又加了微信,但生活环境的迥异,注定了双方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任延在美国独来独往惯了,一想到安问在国内认识了新同学交了新朋友,更不爱往上凑。
他有时候想过,以安问人见人爱的性格,除非长残成了个丑八怪,否则很难形单影只。他估计每天光应付朋友就该累死了。
任延不知道,安问有时候吃着龙眼冰时会想起他,然后跟琚琴说一句“任延越来越酷。”
“啊”
安问捏着银匙抬起脸“他都不理人。”
“你理他呗。”琚琴最近迷上了做衣服,正拿了匹新纹样的绿色锦缎在阳光下比来比去地看。
“不知道说什么,他又不理我。”安问把匙子一扔,冰也不吃了,“显得我像傻子。”
琚琴扑哧一声笑出来。
从视频里确定了安问并没有长残,任延更确认了安问不缺朋友这一事实。再想起以前转两班公交去找他拼积木,恍如隔世。
青春期的人擅长否定童年,因为童年总透着无忧的傻气和幼稚,这在青春期眼里是大罪。任延挂了视频,因为否定了童年而不悦。
崔榕捧着笔记本电脑进来,挨着他在床上坐下“干吗呢挂着个脸,都老成二十的了。”
“没什么,想起以前去找安问,路上够费劲的。”
“然后呢”
“没然后。”
崔榕明白过来。想起前些年她回父母住的老房子里,听他们说隔壁珍珍嫁了个香港富商,不承想却是个二房,她应了一句“我还记得小时候她给我扎过头呢。”
“你才几岁。”她敲了一下任延的头,“见了面玩一玩就又熟回去了。”
都没料到安问最后没来美国,因为被竞赛老师抓去补习了。卓望道落地时高兴得像个二傻子,任延却面沉如水,因为他怀抱的侥幸并没有实现,安问果然是没来。
再见面时,是初三夏天了,确切地说,安问准备升初三,而任延已中学毕业。
任延落地时就被宁市独有的湿热空气给弄得一身烦躁,回家躺了好几天才倒回了时差睡走了坏脾气。国内没什么朋友,卓望道在北方老家消暑,他日日去体育公园打球。
离家近,骑车去的,车把上挂着白色网兜,篮球在网兜里晃晃悠悠,到了地方,随便找一个缺人的场子加入进去。没打几天就出名了,都知道有个美国念书回来的准高中生,对抗又强侵入又狠,强得不像街球水准。
直到那天,三分线起跳时,在对面篮球架下,一眼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很短暂的一眼,人头攒动中,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惊喜、惊诧与兴奋,浸着汗,中年人的疲惫。唯有他相中的那张脸白皙沉静,带一点疑问的探究,仿佛是误入。
球想当然地投歪了,现场立刻齐声一阵喝倒采的糗声。队友抢了篮板,把球传回了外线,任延回敬了一记,这次是空心入网,姿势漂亮得不像话。
得了分,他举起右手,示意换人。
一边拧开水瓶一边走下场时,心里略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是不是太上赶着也许该等打完这半场,才慢慢悠悠地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