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婆娑中,她看到天子眉头紧紧皱着,像是世人永远越不过的山川沟壑。
天子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闭了闭眼,眼底如深不见底的旋涡,又如晦暗不明的烛火。
“朕何尝不想为他讨回公道?”
天子声音缓慢,满是疲惫之感,看着未央,苦涩说道:“若非伯信,朕坐不稳这九五至尊之位。”
“朕心里念着他的好,他的忠心,但有些事情,朕亦是身不由己。”
“伯信素来知礼懂事,想来他是明白朕的。”
未央有些想笑。
笑天子,也笑外祖父。
因为知礼懂事,因为为人豁达,便活该要受尽委屈蒙受不白之冤吗?
甚至妻离子散,独女疯疯傻傻,在海外荒岛一躲便是数十年?
她宁愿外祖父不知礼,不豁达,如何晏一般,做个睚眦必报的恶毒人,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明明是庇佑一方的绝世悍将,却因天家夺嫡之争隐瞒身份,假死偷生。
天家待朝臣,何其薄凉。
未央道:“外祖父知天子的苦衷,所以外祖父从来不问天子,所有的苦水全部自己吞了。”
“但外祖父的善解人意,不应该成为他蒙冤而去的理由。”
天子瞳孔微缩,按着太阳穴的手指顿了顿。
未央的声音仍在继续:“外祖父的善解人意,不应该成为他蒙冤的理由。”
天子呼吸微紧,眼底似有火光在燃烧。
片刻后,他缓缓起身,向未来走来。
他的步伐很慢,略有些蹒跚,老黄门想要搀扶他,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走到未央身边,慢慢蹲下身,平视着面前神色悲痛的少女,低声问道:“朕再问你一句,伯信真的死了?”
未央轻轻一笑,道:“陛下,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重要。”
天子说道,目光微冷。
未央抬眉,看着近在咫尺间间的苍老天子,问道:“若是外祖父不曾死去,陛下会当如何?若是外祖父的确去世,陛下又会如何?”
“陛下,外祖父刀头舔血,为陛下戎马一生,难道担不起一个真相吗?!”
说到最后,未央声音微微拔高。
她自踏入紫宸殿的那一刻,便没打算做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憋屈列侯之后。
“放肆!”
老黄门一声轻喝,说道:“未央姑娘,您莫要恃宠而骄。”
未央抿唇,不再说话。
天子看着疾言厉色的未央,也久久未语。
上一个对他这般说话的人,叫萧衡,是她的母亲。
这母女二人,当真是出奇相像。
唯一不同的是,萧衡更为天真,而未央则是洞悉人心的机敏。
檀香依旧在燃着,好闻的龙涎香散在殿内。
天子扶着老黄门的手起身,又回到床榻处。
老黄门捧来参汤,天子将参汤一饮而尽。
参汤喝得太急,天子微微咳嗽着。
老黄门连忙放下盛着参汤的碗,给天子揉胸捶背。
好一会儿,天子面色方缓和几分,挥了挥手,让老黄门退在一旁。
天子再度看向未央。
“容朕想一想。”
天子道:“伯信的好,朕一直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