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亭沐浴出来,瞧见林舒站着呆,他将手巾抛到她的头上示意她擦头,林舒扯下手巾,抬起眼。他身量极高,热气氤氲的沐室里灯光影影绰绰照在他的身上,恍惚一眼看去,犹如蛰伏暗处的猛兽欲朝她欺压下来。
与杨嵩步步逼近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林舒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大步。
沈华亭的脸色瞬间阴郁了下去,目光寒凉地冷笑:“我有这么令人嫌恶?”
林舒意识到她的举动刺伤了他,使劲儿压下紧张,抬眼正视着他,白着小脸照实地说了:“太傅误会了。是我出神,在想旁的事,没注意太傅出来,才会吓了一跳……”
他盯着她的眼睛,企图辨出她话里的真假。
“本官眼不瞎。你眼里的嫌恶本官瞧得一清二楚。若非嫌恶本官,那本官倒是很好奇,你在想谁?”
林舒眼睫轻颤,“杨嵩。”
她说出这个名字,眼底迅盈满抑也抑制不住的嫌恶与仇恨。
“杨嵩指使元禄将我家人拆散,将我小妹丢去教坊司,无非是想伺机报复当初我父亲拒亲之举。”林舒抬高了头,眸子干净得亮,“杨嵩此人卑鄙阴险,不择手段,若有朝一日……能得见他不得好死。信女愿短寿十年。”
林舒将前世今生,两世对杨嵩的恨意交织在一起,为自己做了辩解,沈华亭倒也不觉得她是在说假。
毕竟,杨嵩其人在上京名声的确恶劣,恨杨家父子死的大有人在。
杨嵩纠缠林舒之事,他亦有所耳闻过。
沈华亭望着她充满恨意的眼睛,那恨意切骨般深刻,已乎了寻常。
有林家的保护,杨嵩过去未能对她造成多大伤害。若是因着抄家,她更该仇恨杨嵩的父亲杨愈卿才是。
甚至该同其余林家人一样,将他与右相视为沆瀣一气的同党,是林家倒灶的罪魁祸。
呵。
偏只有她不同。
锦衣卫衙门里记录着上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吏之家的每一个人的档案,绝无偏差。
然而眼前的林家三姑娘,与档案上的三姑娘,却不似一个人。
沈华亭倒也不那么着急弄清她。
“短寿十年?”沈华亭浅嘲地一笑,“入了这内务府衙门,林姑娘还有没有十年可活都未必。”
林舒瞧了一眼沈华亭的神色低下头。见他面上阴沉散去,绷紧的心弦松下来,忽然不那么紧张了。
她拿过棉巾,说:“婢子与家人能否活过十年,全赖太傅恩赐。”
“想要救家人,林姑娘还是想想能拿出怎样的筹码。”沈华亭越过她身边,径自走向沐室外,披肩的青丝已呈半干。
“本官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若是这筹码不值,本官可不会白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