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道陡然拔高的小奶音——
“子房,你背叛了那些六国余孽?!”
“不想让我与阿父遭遇刺杀?!”
张良心如死灰。
鹤华欣喜若狂,“子房,是真的嘛?”
“你真的不舍得我和阿父死?!”
张良身体剧烈一抖。
吕雉噗嗤一笑,“子房,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还是不是大丈夫了?连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承认?”
“他背叛六国余孽?”
王离张了张嘴,总算反应过来,“他是六国余孽?!”
蒙毅斜睥如遭雷击的少年,“不算太笨。”
“。。。。。。”
你可闭嘴吧!
自己完全不是蒙毅的对手,少将军王离识时务者为俊杰,没去接蒙毅对自己的评价。
老者轻捋胡须,“子房是仁善之人,见不得天下黔首遭难。”
张良痛苦闭眼。
鹤华微微一愣,面上的惊喜笑意一点一点淡了。
她清楚看到张良的挣扎与绝望。
一边是国仇家恨,一边是天下黔首,向右是不义,向左是不忠,两方拉锯着,几乎要将这个聪明绝顶的年轻人撕碎。
鹤华没那么开心了。
或许是奇怪女人的缘故,她很难不对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绝人物抱有十二分的伤感怜悯。
他们与世界为敌,竭尽全力去完成自己的执念,可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他错了,都觉得他不为世界着想,他所坚持的东西只会将天下黔首拖入无边战乱,于是他不得不妥协,去做一些所谓大义的事情,背
叛自己的执念。
又或者说,他知道自己的执念永远只会是执念,永远不可能再达成,他知道自己错了,自己不该再执念,他所受的教育与三观驱动着他,让走错道路的他重回正轨。
“谢谢你,子房,谢谢你肯为天下黔首着想。”
鹤华抿了下唇,抬头看着张良的眼,“可是子房,你的执念没有错,你不必屈服大义,去背叛自己的执念。”
张良身体微微一僵。
“没有人能逼迫你为了天下人放弃自己的国仇家恨。”
鹤华的声音仍在继续。
张良睫毛微微一颤,缓缓睁开眼。
入目的是小公主正坐在嬴政身边,小脸稚气,神色却极为认真,“因为,你也是天下人的其中一个。”
“你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能因为你懂其他天下的悲苦,便要屈从大义放弃自己的仇恨。”
“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
鹤华道。
张良静静立在原地。
他从不敢奢求有人懂自己,更不敢妄想大秦的公主能明白自己对大秦的仇恨,在韩国被灭他的家人尸骨无存的那一刻,他的命运便已经被改写,他注定为反秦而奔走,一生以推翻秦朝为目标,为韩王,也为自己惨死灭国之战的家人们。
可嬴政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他统治下的九州天下欣欣向荣,一扫百年战乱的颓废与满目疮痍,六国黔首短暂悲伤自己国家被灭之后,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秦人的新身份。
没有
战乱,没有死亡,有的是亩产千斤的粮食,让他们在交完赋税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填饱肚子,朝有食暮有所不再是传说中的空想。
丝绸之路被打开,黔首们不仅能填饱肚子,更能从万国来朝的盛世中分一杯羹,给自己添些衣服,肉与鱼也能时常尝一尝。
最绝的是依法治国,唯才是举,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黔首有了晋升渠道,他们虽然现在是黔首,可只要他们学了知识,只要他们能通过考核,他们也能当秦吏,甚至能有朝一日青云而上,成为三公九卿中的一员。
这是无数人以前在梦里都不敢想的事情,但现在不敢想的美梦照进现实,他们何其有幸能成为秦人,能生活在千古一帝统治下的疆域?
他们那么那么努力生活,那么那么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不该打破他们的美梦,让盛世终结,王朝崩塌,让这群努力生活着的黔首们再度陷入百年战乱。
他不能那么做。
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天下黔首。
他得大度点,忘掉国仇家恨,加入大秦,重新生活。
可是,他重新生活了,他惨死灭国之战的家人们呢?他那虽平庸但却对张家推崇备至的韩王呢?
——他体谅天下黔首们的不易,谁又曾体谅过他的国仇家恨?!
“子房,我还是那句话,你的执念没有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