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灵均的直觉还告诉自己,面对内心脆弱的伤疤被人狠狠地揭开,但还要强装镇静不打算说的人,此时最好什么都不要问。
墨清漓缓步走来,看不出一丝异常,嘴角还带笑。
夏灵均掀起帘子抬头看他,说:“你回来了!”
“嗯。”墨清漓轻声答应,上了马车。
“苍狄说前方不远处有个小镇,我们现在过去刚刚好吃晚饭。”说罢嘱咐外面的人开始赶路。
墨清漓上了马车之后很久很久没有言语,好似睡着了一般。
夏灵均歪头瞧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故国旧乡、羁孤漂泊,多沉重的几句话。
倒是墨清漓,自己主动开口了。
“我家在荻州,醴泉城,因为城中处处有甘甜的泉水而得名,一家人,过得还算幸福吧。但我六岁时,一伙草原上的贼寇,洗劫了醴泉城,我和弟弟都被他们掳走了,但途中走散了,我辗转去了很多地方,再后来,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全家都被灭门了。”
墨清漓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既然能活下来,那自己的弟弟也能活下来。
那伙草原上的贼寇,其实,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游牧部落,他们不种粮食,冬天来临之前就到各处烧杀抢掠,富饶的醴泉城,就是他们那个秋季的目标。
墨清漓的父亲,是醴泉城的城主,作为带头抵抗流寇的一城之主,自然是流寇屠杀的首要对象。
那伙人破了城门后,就冲着他们家而来。他和弟弟逃过死劫,却没逃过生离。
贼寇不懂什么叫可持续发展,抢完粮食和奴隶,杀了壮年男人,直接放火烧了整座城,在大火的熊熊燃烧中,曾经人人安居乐业,百姓丰衣足食的小城,沦为了历史中的过客。
或许,历史都记不住,那只是一个小城,一个几万人口的小地方。
他从那个部落里逃了出来,草原很大,他们分布在很多地方,在找弟弟的途中,又被人贩子抓了,卖到北方。他在北境雪原的冰天雪地里做苦力,靠着想象中母亲的微笑和要找到弟弟的决心,在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里活了下来。
那时生活过得颠沛流离,舒适和温暖,故乡和旧国,只能在梦境之中去找寻。
他在地狱里挣扎,成长为别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等到他有能力报仇,奔赴多年来魂牵梦绕的家乡,回到已成废墟的故国,醴泉城内黄沙漫天,再也没有甘甜的泉水和记忆中的人。
长大以后,连记忆都变得不真切了起来,好像童年那短暂的六年快乐,只是南柯一梦。
墨清漓在属下眼里,是一个强大到近乎神明的存在。
他以前,不可能跟其他人提过自己的往事,只是面对夏灵均,看着对方单纯的眼神,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仅仅几句而已,他还没办法做到滔滔不绝地揭自己的伤疤。
孤独是人生常态,能够找到互相理解和包容的知音,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很难学会接受命运的不公,总是想要寻找光和救赎。
墨清漓只是说了几句话,夏灵均心口却替他疼了很久,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过去,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看客。
对的,看客。
夏灵均想起那个老道士的话,他已经自己走出来了。
夏灵均觉得,墨清漓跟自己完全不一样,他很强大,不光是武力值上的强大,在心志上,也很强大。
其实不用别人提醒,夏灵均当然知道墨清漓不简单,但是他总是笃定,墨清漓不是一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