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人脚步声渐近,一个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道:“姜太医,王上可有退烧?是否无碍?”
那姜太医声音苍老,言语中似隐着无限担忧:“未曾。周公,这儿条件简陋,还请王上早些回宫为宜。”
周公声音沉缓,带了一丝犹豫:“既如此,原应立即收拾行装。但王上若回,此处无人主持大局,围猎之事恐不了了之,就怕各国国君会有怨言。”
那姜太医却对周公的话不以为然,提高了声调反问道:“王上身体关系国家社稷,孰轻孰重?”
王上安危,岂敢儿戏?周公略一沉吟,随即果断道:“走,一起请王上回宫。”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蓁蓁撇撇嘴,这洛邑之行当真无趣,周平王身体不适,所有人都陪着担心,还不可开心。
半个时辰后,双眉紧锁的陈跃来了,见她拥被而坐,亦不惊讶,只道:“王上受惊,围猎是不成了。估计很快会回陈国,你得有个准备。”
“二兄,我不回去,洛邑还没逛过呢!你得想法子多留两日!”蓁蓁嘟嘴撒娇,拉着陈跃的衣袖晃来晃去,甜糯娇软的声音让人无法拒绝。
“你呀,可真是个小麻烦!”
斜眸睇她一眼,陈跃的声音里故意带了一丝埋怨。但他话音方落,却被蓁蓁推出了帐篷:“二兄快去想办法,莫浪费时间。”
陈跃宠溺妹妹,自是不会漠视她的请求。想了一想便转去父君帐内,言明自己此次带了一批货物,来得迟些,尚未能全部出手,想亲自等货物出去进些货再回。虽然在此时代,经商算是卑贱的行业,但二儿子有经商之才,还是令陈恒公对他刮目相看,当即便同意了。
这个结果,蓁蓁十分满意。
天亮回到洛邑驿馆,蓁蓁待陈恒公和陈免踏上回程,便央了陈跃陪她出门。她依然一身锦衣男装,带了垂纱斗笠,悠悠然坐了马车,来到洛邑最繁华的大街上。
大街两侧种有高大的白杨树,此时尚未芽,挺直的树干如同训练有素的侍卫,在温暖的春风中摇动着树枝,热情欢迎着初入洛邑的蓁蓁。
和煦的阳光,透过杨树的枝杈,轻轻铺撒在路边店铺的招牌上,那一个个黑色的大字,仿佛有了生命般,在阳光中自信地舒展着,或端正规矩,或飞扬跳脱,或纤细袅娜,灼灼闪着自己独有的特色墨光,自成一道曼妙而又深含底蕴的风景。
宽阔平整的路两侧,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摊:糖葫芦、面人、糕点、灯饰、饰、麻布成衣等,应有尽有,琳良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行至人稠处,马车难行,陈跃便令车夫在路侧等待,自与蓁蓁在这烟火鼎盛的大街上闲庭信步。
街上卖的小玩意及各种甜点、吃食等与陈国相差不多,但蓁蓁难得出宫,依然好奇得很,看看这儿,瞅瞅那儿,满面笑容,开心异常。
一处灯摊前,蓁蓁停了脚步,只见大红灯笼挂满灯架,大的,小的,圆形的,长方形的,菱形的,花鸟的,美人的,山水图的,各种各样,应有尽有。宫内的灯笼花式及制作自比这些灯笼好上数倍,蓁蓁眼花缭乱瞧了半晌,皆不入眼,无意中低,瞥到一个小小的莲花灯,欣然拿起细瞅,顿觉爱不释手。
见她小孩儿心性,陈跃便买了一盏给她。
那留着一撮雪白山羊胡的卖灯老者说:“这莲花灯是许愿祈福所用,点燃中间的火烛,放入水中,任莲花灯飘走,许一个愿,一准儿心想事成。”
蓁蓁听了此话,意味深长斜睨陈跃一眼,道:“二兄,你和二嫂可需许愿?那天母亲还问二嫂,有喜没有呢?”
听妹妹如此之言,陈跃那张温雅俊秀的四方脸微微一红,尴尬地瞧着别处道:“小娃娃家的,莫乱说。”
“再过半年我就——”
蓁蓁想到自己此刻是男装,猝然打住,硬生生咽下了“及笄”两个字,脸憋得通红,雪白的小手心有余悸地掩到嘴上,心内暗道:“差点露了馅儿!”
她平静了情绪,蓝眸轻转,拉住陈跃衣袖道:“二兄,买两盏呗,算给二嫂的礼物罢。到了晚上,你和二嫂点燃它放到府中的湖里,不是很有趣味么?二嫂定会欢喜的。”
陈跃无言以对,却怕妹妹重提“有喜”的尴尬事,赶紧应了。他和卫姬婚后一年,卫姬一直未孕,母亲的确着急。
那卖灯老者见有生意,不由得喜笑颜开,递过两盏莲花灯,一副神秘的神情道:“有件新鲜奇事,不知两位郎君可曾听闻?”
他见陈跃未置可否,蓁蓁却兴致盎然,遂道:“不瞒两位郎君,是昨儿王上围猎,质子郑忽偷偷令人放虎进去,意欲伤害王上。不料那虎却不咬王上,只追着郑忽不放,他无奈之下,只得奋力把老虎打死了。但王上不知内情,竟然奖赏了这无法无天的质子,两位郎君说说看,这可不是奇事一桩?!”
这八卦令得沉稳内敛的陈跃也不禁蹙了眉:“竟有此事?!”
卖灯老者指一指来往的人流,甚是自得道:“郎君居然不知?整条街上都传遍了。”
此事的根源蓁蓁一清二楚,听闻如此颠倒黑白,不由板起小脸,如玉蓝眸射出两道冷光,抿起樱桃般的小嘴儿,怒道:“岂有此理,简直是颠倒黑白!”
阔大的衣袖一甩背到身后,她倏地凑到卖灯老者面前,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他:“说,究竟是谁在造谣?!”
卖灯老者唬了一跳,满面的无辜表情,哭丧着脸道:“不知道哇!街上都这么传的呀!”
蓁蓁正要再逼问那卖灯老者,突感有人拍自己肩膀,蓦然回,见陈跃悄然向她使了个眼色,忙随他来至街边人少处。
一阵风吹过,杨树枝条东摇西晃,出一阵簌簌的声响。陈跃故作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周围,见无人注意他们,方附耳轻言道:“蓁儿,别莽撞。此事定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卖灯老翁岂知谁是布谣者?!布谣者应是谣言的得利者。”
这话大有道理,蓁蓁此刻冷静下来,亦点头不迭:“二兄,我是气懵了。”又游侠气十足地甩着衣袖,低低道,“只是,管他得利不得利,他恶意中伤,我瞧着不顺眼,就要管一管!”
“管,如何管?!”陈跃忍不住反问着,浓眉紧蹙起来。